【環時深度】算一算美歐各自的“援烏賬”

【環球時報報道 記者 李迅典 陸澤楠 徐嘉彤】編者的話：停止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3天后，美國白宮於3月6日宣佈，將考慮恢復對烏援助。此前，美國總統特朗普在多個公開場合宣稱美國在援烏問題上“虧大了”，並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發生激烈爭吵。澤連斯基則於上個月公開質疑稱，美國聲稱的“1770億美元的援烏資金”到烏克蘭手裏的僅不到半數，且他“不知道錢去哪兒了”，特朗普回應此事時甚至聲稱美對烏援助“超過3000億美元”。而關於歐洲的援烏資金，特朗普近日先後與法國總統馬克龍、英國首相斯塔默會面時均稱“歐洲能拿回援烏資金但美國不能”，隨後受到反駁和糾正。美歐在援烏上到底花了多少錢？有多少是贈予，又有多少是貸款？美歐又有哪些所謂的“拿回”援助資金的手段呢？

美國軍事援助最多，歐洲貸款比例更高

德國基爾世界經濟研究所長期追蹤各國對烏克蘭的援助金額。英國路透社3月4日援引該研究所的數據稱，自2022年2月俄烏衝突爆發至2024年12月31日，全球對烏克蘭的援助總額已達2800億美元，其中，合計各國政府單獨提供的援助以及歐盟機構的集體貢獻，歐洲已成為烏克蘭的最大援助方，共提供了1320億歐元（1歐元約合1.08美元）的財政、軍事和人道主義援助，而美國共提供了1140億歐元的援助。

財政援助通常包括贈款和貸款兩個主要類別，以及擔保金等小類別。在歐洲1320億歐元的對烏援助中，有約1/3屬於財政援助，金額為463.8億歐元，其中，近九成是需要烏克蘭進行償還的貸款（416.4億歐元），約8%的財政援助屬於不需要償還的贈款（37.7億歐元）。美國有約四成的援烏資金屬於財政援助（466億），其中六成為贈款（282.6億歐元）。所以，美國提供了更多的贈款，歐洲提供了更多的貸款。

不過，歐盟解釋稱，其對烏克蘭提供的“貸款”是“慷慨的貸款”，烏方需要償還的利息比正常情況下要低，甚至在某些情況下，烏克蘭並不需要支付任何費用來償還貸款，位於歐盟的俄被凍結資產所產生的利潤可被用來償還貸款。

*在軍事援助方面，美國是對烏軍援的最大提供者。*美國已向烏交付或分配超過640億歐元的武器、彈藥和其他軍事物資，其中近140億歐元用於重型武器。歐洲對烏軍事援助比美國略少，總金額為620億歐元，其中190億歐元用於重型武器。

*美歐對烏的人道主義援助都是三大援助類別中金額最少的。*美國共提供了約34億歐元的人道主義援助。歐洲提供了約236億歐元的人道主義援助，其中的主要組成部分是用來安置逃往歐盟成員國的烏克蘭難民所需的費用。

而上述統計只是被較為廣泛地援引的一種。對於哪些資金可以算作“對烏援助”，美歐各自還有不同的説法。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美國國防部曾發佈其“大西洋決心行動”的支出數據，並稱已完成1828億美元的撥款（超過了基爾世界經濟研究所統計的歐洲對烏援助金額，但仍遠未達到特朗普所説的“超過3000億美元”），這其中不僅包括對烏直接支持，還涵蓋美國在歐洲進行軍事訓練以及對美國國防庫存進行補充所需的成本。而根據美國國會的實際撥款記錄，自俄烏衝突爆發以來，美國通過多個法案撥款的總額為1750億美元。其中，約1060億美元用於對烏直接援助，大多數是以武器援助的形式。另外，還有690多億美元的撥款給了美國與俄烏衝突有關的其他項目，包括武器製造以及資助受衝突影響的其他國家等。

歐盟官網則於2月25日刊文稱，自俄烏衝突開始，歐盟機構和27個成員國已向烏克蘭提供了近1450億美元的援助，高於基爾世界經濟研究所統計的數據。*據英國《經濟學人》報道，在歐盟內部，德國是最大的對烏援助國，在歐盟機構的援助渠道外還額外提供了約170億歐元的援助。如果算上更廣泛的歐洲地區，英國位居第二，提供了約150億歐元的援助。*3月4日，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提議，在“重新武裝歐洲”計劃框架內建立總額1500億歐元的新貸款機制，這一機制不僅能使歐盟成員國增加國防開支，還將大幅加快和增多對烏克蘭的軍事供應。

值得注意的是，基爾世界經濟研究所還對各國援烏金額佔本國國內生產總值（GDP）的佔比進行了統計。其中，愛沙尼亞和丹麥以2.2%位居首位，其次是立陶宛（1.8%）、拉脱維亞（1.5%）和芬蘭（1%），而美國這一數字僅為0.5%。

英國皇家聯合軍種國防研究所（RUSI）副所長馬爾科姆·查爾默斯近日接受採訪時表示，最新統計表明，現在供應給烏克蘭軍隊的軍事裝備總量中，只有20%來自美國，55%在烏克蘭本土生產，另外25%來自歐洲和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

援助迴流美軍工產業，歐企鎖定重建利潤

近日，特朗普先後兩次被馬克龍和斯塔默打斷並糾正關於“歐洲能拿回對烏援助但美國不能”的説法。那麼，美國和歐盟各自到底是否有手段“拿回”援烏資金呢？多位專家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美歐在援烏過程中的確存在某些資金“回收”機制。

根據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的説法，美國對烏援助可以被分為7個類別，包括“軍事裝備”“美國工業基礎和國防部一般支出”“烏克蘭安全援助倡議（USAI）”“美國軍隊”“人道主義援助”“經濟支持”“其他美國機構”。中國社會科學院軍控中心研究員洪源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美國對烏援助以“軍事裝備”和“經濟支持”為主，但這些資金大部分並未直接流向烏克蘭，而是用於補充美軍庫存、支付軍工企業訂單以及覆蓋行政成本等。

美國《華盛頓郵報》2023年年底刊文稱，其調查發現，在美國至少31個州和71個城市的共計117條生產線上，都有美國工人在為烏克蘭生產主要武器系統。比如，國會已經批准的對烏援助中很多都用在這些地方。CSIS去年4月發佈的一份報告也表明，美國政府所稱的“對烏援助”其實是一種很不準確的説法，因為這筆援助資金中有60%是在美國花費的，只有25%是在烏克蘭花費的，另有15%是在全球花費的。

CSIS的報告顯示，美國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支持主要通過總統特別提款授權（PDA）和USAI兩種主要機制，而兩種機制中資金流向的對象都是美軍工企業。PDA允許美國從現有庫存中緊急轉移武器，這些武器裝備通常比較老舊，有些可能已經在美國倉庫中存放了幾十年。CSIS表示，通過PDA對烏克蘭實施援助對美國有利的地方在於能夠清理舊庫存，並用更新的現代設備進行替換。隨着舊設備離開倉庫，美國國會已撥款鉅額資金用於補充被消耗的庫存。第二種機制是通過USAI，這允許烏克蘭政府直接與美國軍工業企業，如洛克希德·馬丁、雷神公司等簽訂武器採購合同。不過，這些新武器的製造需要幾個月或幾年的時間，並不能短時間內提高烏克蘭的作戰能力。CSIS分析稱，USAI這種方式對於戰後更新烏克蘭庫存方面最有用處。

*諷刺的是，這種“援助內循環”模式還被不少美國政界人士作為在國內政治辯論中為增加對烏援助辯護的藉口。*2023年10月，美國時任總統拜登向國會提出涵蓋2024財年對外軍援的一攬子撥款提案時，就在演講中明確表示，援烏資金大多花在了美國國內，用於振興美國的軍工業基礎，向烏克蘭等處於衝突中的盟友提供武器彈藥和其他軍事物資“有利於美國的經濟和就業”。去年12月，時任美國國務卿布林肯也稱：“美國對烏克蘭的戰爭援助帶來的是‘雙贏’局面，我們需要繼續這樣做下去。”

至於歐洲的做法，上海外國語大學上海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研究員、歐盟研究中心特聘專家李冠傑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一般來説，歐盟有關國家會在政府或歐盟的官網上公佈總援助金額，但其中贈款或貸款的比例往往不會輕易公開。而且，此類援助通常都不會是無償的，往往存在其他方面的利益交換。

李冠傑舉例説，英國援助給烏克蘭的軍火可以為本國軍火生產商帶來訂單，提高當地就業並以此獲利。而且，部分庫存軍火本來已快到期，不打仗也會報廢，歐洲國家也希望藉此更新換代軍事裝備。*事實上，英國在俄烏衝突第一年就談及烏克蘭重建問題，召開了多次會議。一旦涉及重建，如房子建設、網絡建設、城市規劃等，英國的利益就會牽涉其中，一批英國建築公司、諮詢公司等都會跟進。*英國一直強調與烏克蘭政府建立親密關係，所以可以想見，當戰後重建開始，英國公司將優先獲得參與項目的權利，在援助和建設中慢慢“收回”利潤。

用來擴大影響力的複雜政治工具

俄烏衝突爆發後，七國集團（G7）成員國與歐盟凍結了總值約3000億歐元的俄羅斯資產，其中大部分（約1900億歐元）被存放在總部位於比利時的歐洲清算銀行賬户，美國僅持有約50億歐元的俄主權資產。如上文所説，這些資產所產生的收益正被用於償還G7向烏克蘭提供的貸款，但基礎資產並未被動用。

在被凍結的俄資產的處理問題上，歐盟各國沒有達成共識。據英國《衞報》報道，英法這兩個呼籲建立所謂“意願聯盟”結束俄烏衝突的國家在此問題上存在分歧。英國方面主張沒收俄資產，歐盟國家捷克、愛沙尼亞和波蘭也一直支持沒收。前英國國家安全顧問裏基茨認為，法英可以“通過將資產交給烏克蘭來避免緊張局勢”，如果英國和歐盟同意利用俄被凍結資產，那麼烏克蘭將有可能既從歐洲供應商購買武器，也從美國購買武器，不過“這只是一種可能性”。

法國以“違反國際法”為由堅決反對沒收俄資產，歐洲央行還擔心歐元作為外匯儲備安全選擇的地位將受到威脅。巴黎高等商學院歐盟法律與經濟學教授阿爾敏·施泰因巴赫解釋稱，根據國際法，歐洲只能對俄羅斯的“違規行為”採取反制措施，這些措施必須是“臨時的”和“可逆的”，雖然烏克蘭同時對俄羅斯提出了索賠，但問題在於，歐盟能否通過沒收俄資產執行這一索賠。此外，這位學者還提出一種“創意提案”，即烏克蘭將其索賠“轉讓給G7”，然後G7再通過“抵消”俄資產來執行這一索賠。不過，這種做法在國際法下從未發生過。

*洪源表示，在歷史上，類似的軍事援助往往不僅僅是出於人道主義或國際義務，而是一種複雜的政治工具，背後隱藏着利益交換、地緣政治博弈和經濟控制。*二戰後，美國通過“馬歇爾計劃”向歐洲提供了超過130億美元的“經濟援助”幫助重建，但其核心目的是遏制蘇聯、鞏固美國在歐洲的影響力。美國在阿富汗戰爭期間也提供了一些所謂的“軍事和經濟援助”，但這些“援助資金”大部分都流向了美國軍工複合體和承包商，而非直接用於阿富汗的重建。     

李冠傑認為，從英國或歐洲視角看，以往它們的對外援助，或偏重文化、意識形態上的援助，或有非政府組織參與，這些都是提升軟實力的工具。具體來説，一方面可以提升它們在受援助國家的影響力，另一方面也為其企業在當地開展業務提供便利和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