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傑：歐洲能獨立撐起“戰略保護傘”嗎？

最近一段時間，美歐關係急轉直下。美國新政府對歐洲公開批評指責的做法，讓歐洲領導層的戰略焦慮急劇增加。美國總統特朗普在多個重大外交場合強調，美國不願意過多介入歐洲事務，不願意繼續對歐洲安全作出堅定承諾。加上關税衝突等經濟糾紛，美歐之間的裂痕展現得淋漓盡致。

面對曾經依賴的安全保障體系或將“不復存在”這一現實困境，歐洲領導人再也坐不住了。在他們看來，歐洲不再是美國對外政策的“核心”，美國將北約安保機制變為同歐洲討價還價，甚至是“敲詐勒索”的資本，將歐洲的安全利益“當牌打”。連向來“親美”的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也坦言：“歐洲的安全威脅從未如此緊迫，我們必須自己承擔責任。”3月4日，馮德萊恩宣佈，歐盟將實施“重新武裝歐洲”計劃，調動近8000億歐元打造“一個安全而有韌性的歐洲”。

在這種情況下，一直主張“歐洲戰略自主”的法國看到了機會。除了大力支持組建“歐洲軍”外，法國總統馬克龍還希望在歐洲的“戰略武力”方面更進一步。5日，馬克龍在向全國發表電視講話時表示，為響應來自未來德國總理默茨的“歷史性號召”，法國願意同盟友們就為歐洲提供“核威懾”展開辯論。默茨在大選期間就已表示，德國需要與歐洲的兩個核大國——英國和法國討論“核共享”相關問題。大選結束後，默茨領導的聯盟黨也已經與可能共同組閣的社民黨達成共識，決定為德國國防投資鬆綁。可以説，建設推動歐洲安全自主的“戰略保護傘”，已經成為法德兩國的重要共識。

然而，在經歷數十年“武備廢弛”之後，歐洲“戰略保護傘”建設的難度前所未有的大。“戰略保護傘”有兩層含義：一方面，歐洲必須有足夠威懾的核打擊力量；另一方面，歐洲還要有規模強大的常規武裝力量。二者缺一不可，但歐洲恰恰二者力量都不足。

首先，歐洲只有英法兩國是擁核國家，其擁有的核彈頭數量以及核武器投送能力均十分有限，且在對戰略武器的防禦方面仍然依賴美國，不足以形成強大的戰略威懾。雖然英法並未簽署《禁止核武器條約》，理論上仍有擴充核武庫的能力，但受國內經濟、社會等問題掣肘，以及國際社會普遍反對“擴核”輿論的影響，擴充核武庫並不容易。

其次，歐洲常規武裝力量也存在明顯短板。倫敦國際戰略研究所（IISS）發佈的2025年版《軍事力量對比》報告顯示，歐洲各國軍隊總人數達到197萬，但其中海陸空三軍發展均衡、裝備水平先進、現役軍人與預備役人員素質較高、能在“歐洲軍”中“挑大樑”的，也只有法國、德國、意大利、波蘭等幾個國家的數十萬部隊。歐洲常規武裝力量亟待進行規模上的擴張，以及武器裝備的更新換代，需要大量資金以及更多的工業產能。但是以法德為首的歐洲大國如今普遍面臨經濟萎縮、財政赤字擴大、通脹嚴重、去工業化等問題，歐洲小國又缺乏資金和基礎的工業生產能力。未來“歐洲軍”能夠發展到何種程度，取決於歐洲能否克服這些困難。

第三，歐洲各國在建立“戰略保護傘”這一問題上也各有打算，它們支持該機制的意願和程度，也需要打上一個問號。“戰略保護傘”構想的核心是英法兩個擁核國家，但兩國在歐洲的核心利益存在顯著差別，這就導致英法在該問題上的心一定不齊，甚至會產生重大矛盾。英國向來在涉歐議題上採取“離岸平衡”策略，歐洲總體上同美國新政府看上去正在“分道揚鑣”，但英美之間的“特殊關係”仍將保持，因此英國參與歐洲“戰略保護傘”組建的真實意願，仍需要時間檢驗。至於其他歐洲國家，有的希望藉此在歐洲獲得更多權力，有的希望改善同俄羅斯的關係、不希望進一步武裝，還有的不想放棄來自美國的安全保護。這些聲音也將成為歐洲“戰略保護傘”組建的重大阻力。

歐洲建立獨立的“戰略保護傘”的想法雖然倉促，但也在情理之中。歐洲一旦有了屬於自己的“戰略保護傘”，就能脱離美國主導的北約“自立門户”，真正實現戰略自主。歐洲積極探索“將歐洲的命運掌握在歐洲人手裏”的努力將持續下去。雖然從長遠來看，歐洲或將陷入某種“戰略安全”的誤區——例如，擁有自主核打擊力量的歐洲就能獲得真正的安全嗎？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一個實現戰略自主的歐洲，一定會對其自身安全以及國際秩序的穩定貢獻積極因素。（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