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鋒:美國轉嫁霸權成本,歐洲或成重災區
作者:姜锋
歐洲正處在跨大西洋關係破裂引發的劇烈震盪之中,這一關係不久前還被視為歐洲各國對外關係和安全戰略的核心,是歐洲安全的保障。一些歐洲安全問題分析者驚恐地斷定,美國正在快速拋棄歐洲,其對歐洲的傷害不亞於一次核攻擊。顯然,歐洲很擔心美國“脱歐”,接受不了突然間被盟友拋棄。不過,歐洲應該冷靜地認識到,美國要終止的是歐洲在華盛頓看來無成本分享其霸權,“佔美國便宜”的現狀。美國要放棄的是在歐洲的霸權成本,不是霸權本身。歐洲面臨的問題是如何分擔美國包括歐洲在內的全球霸權成本。
美國在二戰後構建起一個由軍事安全、經濟金融和政治文化等要素組成的龐大霸權體系,歐洲是這一體系的核心區域,是冷戰時期對抗蘇聯的前沿陣地。維持這樣的霸權體系,既要做盟主,又要在國際事務中充當世界警察角色,美國付出鉅額代價,這些代價構成了沉重的成本負擔。然而,隨着實力的相對衰退,美國不堪債務重負,維持全球霸權越來越力不從心。美國政府推行“交易外交”,目標是轉移美國全球霸權成本,在實踐中把國際關係簡化為一場利益至上的交易。無論是盟友,還是對手,都將成為美國實現“美國優先”利益最大化、轉嫁全球霸權成本的對象,這是美國對歐“交易外交”的本質。
美國近來在俄烏衝突上的態度出現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是其“交易外交”的典型例證。過去三年中,歐洲人在美國領導和推動下援烏抗俄,陷入了空前的安全危機,但沒有看清俄烏衝突實則是一場代理人戰爭,戰爭主導方是美國,不是歐洲。美國著名學者傑弗裏·薩克斯前不久在歐洲議會演講中明確把俄烏衝突定義為“代理人戰爭”,美國是始作俑者,衝突源於美國的霸道外交。他不僅呼籲歐洲要自主,還提醒歐洲不要把中國視為敵人。應該説,歐洲能夠容忍薩克森教授的演講是在討論戰略自主的道路上邁進一大步。
歐洲一直看不清,也不容忍俄烏衝突是代理人戰爭的現實和説法,還對美國的安全保障堅信不疑,認為北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團結一致、堅定有力。現實是,三年消耗戰不僅全方位地切斷了歐洲與俄羅斯的政治、經貿和社會等各領域的正常聯繫,還使雙方前所未有地相互敵對,激發了人民間仇恨,使歐洲從此長期生活在不安之中,揹負起沉重的安全和經濟負擔。拜登聲稱要帶着歐洲盟友拖垮俄羅斯。這個目標三年後並沒有實現,現實倒是美歐關係陷入空前的混亂。如今的美國卻與俄羅斯握手言和,把歐洲撂在一邊,讓歐洲成了旁觀者,像是做了一場噩夢。這樣一個歐洲能不依賴美國嗎?歐洲正在下決心大幅提高軍費,增強自身的防衞和威懾能力。當然,增加軍費是美國樂見的,如此可以減少美國投入,增加向歐洲出口軍火的收入。至於歐洲要建立自己獨立自主的防衞能力,這需另當別論,至少目前還不在美國對歐政策的日程上。歐洲的故事是,討論很漫長,落實很艱難。在布魯塞爾和歐洲大國首都眾多關於歐洲要獨立自主,甚至要抗擊來自美國的威脅,如同對抗俄羅斯的威脅一樣的響亮聲音中,還是能夠明晰地聽到諸如歐委會主席馮德萊恩強調“跨大西洋關係共同利益大於分歧”的説法。
很奇特的是,歐洲似乎還不確定要把自己戰略自主的出發點建立在華盛頓,還是布魯塞爾。歐洲一些政治人士把歐洲可以在中美戰略競爭中幫助美國發揮作用看作是歐美“共同利益”的重要內容,試圖以此説服美國政府認清歐洲在對付中國方面的特殊價值,讓美國堅持留在跨大西洋價值聯盟內領導歐洲,繼續為歐洲提供安全擔保。目前看,美國沒有領情,在美國副總統萬斯看來,歐洲的威脅來自內部而不是外部。他3月14日的講話激起了歐洲人的憤怒和失望。歐洲需要清醒地認識到不應該把自己的戰略自主建立在依附於他人的基礎上,這意味着在對外關係上要從自身利益出發,而不是以第三方的利益定義,這當然包括對華關係。2022年以來,歐盟配合美國加大推進對華“去風險化”和貿易問題“政治化”力度,鼓勵歐洲企業減少對華投入,更多地投資美國,認為到美國投資更安全。當美國去年超過中國成為德國最大貿易伙伴時,柏林發出了喝彩聲,似乎,對去年的歐洲而言,對美國的投資還是安全的。
不難看清的事實是,歐洲的“價值觀外交”與美國的“交易外交”格格不入。在“交易外交”的原則下,與美國安全、經貿關係最密切的國家,以及有豐富自然資源的國家將被迫分擔美國的全球霸權成本。歐洲與美國在安全、經貿領域有着最為密切的依賴關係,也是最富有的區域,因此首當其衝成為美國霸權成本轉嫁的最佳對象。為避免受到“價值觀外交”説教的煩擾,美國已經明確拆除了跨大西洋價值聯盟的招牌,讓歐洲意識到,與美國的關係是基於價格的,而非價值,一切均在美元的天平上受到價格的檢驗。(作者是上海外國語大學研究員、上海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