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如何“活”起來——來自新疆喀什的調查

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推進文化遺產系統性保護，提升文物、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利用和考古研究水平。以古城區為代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華文明綿延傳承的生動見證。作為古絲綢之路重鎮，新疆喀什近年來不僅通過立法等多種形式，對古城加強系統性保護工作；同時注重在保護基礎上加以科學合理利用，建設宜居、宜業、宜遊的古城。

徜徉在新疆喀什古城，漫步於曲徑通幽的街巷，駐足於人頭攢動的巴扎（意為集市），一磚一瓦、一街一巷、一曲一調，都能讓人感受到濃郁的民俗風情、厚重的歷史韻味以及市井煙火氣息。這裏的每一條街巷都承載着歷史記憶，每一座建築都彷彿在訴説着動人的故事。

“不到喀什，不算到新疆；不到古城，不算到喀什。”作為古絲綢之路重鎮，喀什有2000多年建城史，喀什古城更是一座“活的古城”，許多傳統民居已有上百年曆史。今年春節假期前3天，喀什市遊客接待量同比增長28.29％，其中喀什古城景區更是增長114.54％。

喀什古城如何兼顧保護和活化利用，更好留住“絲綢之路的活體記憶”，讓傳統韻味與現代元素和諧共存？怎樣能既讓古城居民享受現代生活，受益於旅遊業發展，又讓遊客深度體驗當地風土人情與民俗文化？

堅持“修舊如舊”

古城保護並非將其“固化”，而是把保護放在首位，在保護基礎上加以科學利用，把握好保護與利用之間的關係。記者在調查過程中瞭解到，按照“積極的保護”原則，喀什古城實現了從棚户區到宜居地，到旅遊區、5A級景區，再到景城一體的轉變。

實施“積極的保護”，首先要宜居。過去，喀什古城在承載歷史文化的同時，也刻滿歲月傷痕。許多房屋主體受損嚴重，亂搭亂建現象突出，生活環境髒亂不堪，“污水靠蒸發，垃圾靠風颳”一度是古城居民生活的真實寫照。特別是喀什古城作為生土建築羣，部分房屋年久失修，存在安全隱患，改造勢在必行。

於是，一系列改造治理工程接力實施：2009年啓動喀什古城危舊房改造綜合治理，次年啓動喀什古城核心區改造工程，2013年推進喀什古城外圍片區改造。數據顯示，喀什古城改造累計投入資金逾70億元，對傳統民居在保留原有空間格局的基礎上進行加固和修繕。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喀什古城在改造過程中，注重完善內部配套基礎設施，對建築外觀“修舊如舊”；同時充分尊重居民意願，對核心區民居內部實行“一對一”設計，為每座民居“量身定製”改造方案。“現在和過去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居住在喀什古城的亞克普江·西爾艾力告訴記者，“過去的房子，幹啥都不方便，周邊環境髒亂差；經過改造，如今家裏通了天然氣、有了上下水，住着舒服多了。”

與內部變化相比，喀什古城傳統民居外觀變化不大，完整保護和呈現了古城生土建築風貌，撫平了傷痕、延續了文脈、留住了鄉愁。當地明確，喀什古城保護範圍內的街區、巷道要保持傳統格局、歷史風貌和空間尺度；街巷立面和沿街挑梁應當保持歷史風貌；喀什古城保護範圍內建築物、構築物的修繕，應當遵循“修舊如舊”原則，保持原有建築風格、體量、色調和高度。

“住上了好房子，掛上了金牌子，過上了好日子。”如今，喀什古城居民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金牌子”是指喀什古城景區2015年獲評國家5A級旅遊景區這個金字招牌，以及喀什古城內的名街名巷、名店、名巴扎和網紅打卡地。古城居民海力力·買買提是一名醫生，他覺得，過去的古城就像慢性病患者，經過調理後逐步恢復了機能和活力；如果以大拆大建的方式治理，很難達到現在宜居、宜業、宜遊的效果。

其實，當初喀什古城改造方案不止一種，最終確定“修舊如舊”“積極的保護”，離不開可持續發展的長遠眼光和目標。當地政府部門、有關專家和古城居民普遍認為，如果當時沒有長遠眼光，喀什古城難以成為喀什乃至新疆的地標。

活化利用資源

“叮噹、叮噹……”循着打鐵聲，記者來到位於喀什古城的坎土曼巴紮鐵業公社。過去，這裏以製作、銷售坎土曼等農具和其他鐵藝產品為主，現在成了集展示、製作、銷售和體驗於一體的旅遊景點。鐵器手工製作技藝傳承人米吉提·麥麥提不僅生產鐵器，還常變身“推介官”，向遊客講解鐵器工藝和製作過程。“過去怎麼也想不到，打鐵鋪子也能成為景點。”米吉提·麥麥提自豪地告訴記者，鐵器製品原來主要在本地銷售，現在已通過網絡銷售到全國各地。

活化利用非遺、建築、民俗等獨特資源，是推進喀什古城保護的重要着眼點。“活化利用是最好的保護”這一觀念已深入人心，坎土曼巴紮鐵業公社、艾德萊斯故事館、買買提的老房子、喀什老酒坊、藥茶博物館等店鋪遍佈喀什古城，既是生產作坊，又是景點，讓非遺產品時尚化、實用化。

喀什古城活化利用非遺資源是開放式的，入駐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文創產品等不侷限於本地，而是在突出主體特色基礎上，吸納和引進各地非遺代表性項目進駐，彰顯古城的包容胸懷。目前，喀什古城景區非遺集市涵蓋傳統美食、土陶燒製、木器製作、保健茶配製、樂器製作、鐵器製作等傳統手工技藝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擁有相關店鋪近300家。當地經常邀請域外非遺代表性項目傳承人交流經驗、展示產品，探討合作機會。此外，也邀請專家就非遺資源效益轉化開展專題講座，研討非遺如何與旅遊深度融合、實現創新性發展。

對喀什古城內的建築，當地鼓勵合理利用，發展特色業態，避免閒置或低效利用。喀什古城景區管委會產業規劃投資科科長李程説，鼓勵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合理利用古城建築資源，開展商、學、研等經營活動，組織文藝活動、旅遊演藝、民俗和旅遊節事，發展傳統產業和現代文創產業，經營主題酒店、民俗客棧、特色餐飲等。

在喀什古城熱門打卡點“古麗的家”，遊客不僅可以住宿，還能品嚐到奶茶、烤饢、手抓飯和特色水果，欣賞歌舞表演，體驗民俗風情。店主沙拉麥提古麗·卡日家就在古城，她曾是景區講解員，在當地創業政策支持下，把自家改造成了民宿；因為生意好，又在喀什古城租了間小院，去年開設了分店，現在第三家店也在籌備中。

“如今遊客越來越多，生意也越來越好，古城內閒置的院子、房子特別搶手。”沙拉麥提古麗·卡日告訴記者，“改建、修繕建築物，設置各類廣告招牌，安裝外置設施等都必須按規定申請批准。為保護古城，這麼做很有必要。”

依法精細保護

為進一步加強喀什古城保護，合理、規範利用古城資源，《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喀什古城保護條例》（以下簡稱《條例》）於去年5月1日起正式施行。這是新疆首次通過地方立法形式，為古城“量身定製”保護法規。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人大常委會民族宗教外事華僑工作委員會主任馬健表示，通過立法明確喀什古城的定位、保護原則、相關部門職責權限等，能夠推動解決保護職責不清晰、傳統文化體現不夠等問題，進一步規範引導各行業有序競爭、合理發展，加大對喀什古城的保護力度，推動古城健康可持續發展。

記者注意到，這部法規的一大特色是推進精細保護和利用，在規劃編制、保護對象、風貌氛圍、消防安全、交通管理、市容環衞、物業管理、行業自律、安全生產、傳承辦法、文創開發、非遺保護、演藝管理以及法律責任等方面均作了詳盡規定。

由於到喀什古城旅遊的遊客越來越多，《條例》對古城保護範圍內消防安全、旅遊安全應急等工作規範都作了明確規定，規定喀什古城應當具備與接待容量相適應的通信服務設施，確定遊客最大容量、最大瞬時容量等承載量控制指標，並建立預警機制。

依法精細保護，重在提高羣眾對《條例》的知曉率和遵規守法意識。在喀什古城遊客服務中心、網紅打卡點和主要交通路口，都張貼着《條例》宣傳海報。位於喀什古城核心區的庫木代爾瓦扎路社區有1100多户居民、800多家商户，社區幹部在走訪入户過程中，都會宣傳講解《條例》內容。社區主任米力古麗·努爾買買提説，社區已經實現《條例》宣講全覆蓋，努力營造人人知曉、人人守法的氛圍。

記者走進喀什古城內的艾山玉山木製手工藝品店、高台當代藝術中心藝術商店等店鋪，店員表示他們對《條例》中禁止改變傳統院落、傳統民居的建築結構，裝修、裝飾沿街建築立面或懸掛各類廣告牌須審批等方面內容都很熟悉。艾山玉山木製手工藝品店店主玉山江·玉素因經營店鋪30多年，見證了喀什古城的變化。他對記者説：“這些年各類文創店、手工藝品店、民宿、餐館等紛紛落户古城，立下規矩、劃出紅線非常有必要。要建設有味道的喀什古城，必須落實好《條例》，防止古城在發展過程中變了味。”

持續上新引流

如何讓古城不斷煥新出彩？這是多地古城發展面臨的問題，近年來喀什古城的思路和實踐可歸納為“持續上新引流”。

通過提升改造上新，讓古城綻新韻。2021年以來，喀什古城打造了油畫一條街、蓋孜尼其巷、塔哈其巷、巴格其巷、藥茶一條街等特色街區。巴格其巷主要發展兼具民俗風情與時尚元素的民宿店，黃牆彩繪、木雕花窗，客房用艾德萊斯綢、民族樂器作裝飾，休閒區擺滿鮮花綠植，隨手一拍都非常出片。

在藥茶一條街，店主阿布都艾尼·海力帕提是西域維吾爾藥茶店第五代傳人。他説，經過改造後，藥茶一條街更乾淨整潔，商户牌匾、擺設更加講究，藥茶產品更具流行元素，開發的“愛美茶”“公主茶”以及簡易裝、袋泡茶等產品很受歡迎。“隨着喀什古城知名度不斷提高，維吾爾藥茶正在走出新疆。我計劃今年成立藥茶廠，走工廠化、規模化生產的路子。”

舉辦具有地方特色、類型多樣的活動，是喀什古城上新引流的重要手段。2024年，央視春晚分會場演出、無人機燈會、“相約喀什·暢遊古城”馬拉松比賽等活動，助推古城關注度持續攀升；其中，穿越喀什古城的馬拉松賽事吸引國內外8200多名選手參加，為古城熱度再添一把火。

作為遊客必看節目，喀什古城開城儀式也推陳出新，最新版本由史上名城、融匯文明、智慧幽默、古城來客等部分組成，採取旁白、對話、舞蹈、雜技等藝術手段，生動展現了古絲綢之路歷史風貌和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文化內涵；同時突破民族歌舞侷限，引入舞獅表演等內容。喀什古城景區演藝提升項目負責人楊玲説，古城演藝團隊還在學習英歌舞、詠春拳等，不斷增加古城表演新意和影響力。

今年，喀什古城入選全國“非遺賀新春——古城過大年”活動地，春節期間推出絲路駝隊巡遊等活動，土陶、銅器製作等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現場教授技藝，推動春節假期形成旅遊小高峯。“我們還重點打造特色演出，取得了良好引流效果。”喀什市文化體育廣播電視和旅遊局質量規範科負責人邱麗萍説，“《心動喀什》《遇見喀什》《薩塔爾的琴絃》等演出，既豐富了旅遊項目，為古城注入浪漫基因，又有效吸引了客流。”

聯動發力擦亮絲路明珠

虎海峯

喀什古城是新疆最具代表性的歷史人文景觀之一，講述着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故事，佐證了中華文明是新疆各民族文化的根脈所在。實踐表明，喀什古城保護和活化利用之所以取得成功，在於堅持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打造團結之城、產業之城、創新之城、活力之城、幸福之城。今後仍應遵循這一思路，持續發力、久久為功，深入推進喀什古城保護和發展，以“五城疊加”擦亮這顆“絲路明珠”。

推進“五城疊加”，須聯動發力。打造團結之城是打造產業之城、創新之城的保障；產業之城建設有賴於創新之城託舉；培育活力之城離不開產業之城、創新之城支撐；團結之城、活力之城則是成就幸福之城的根基。

民族團結是喀什古城保護和發展的基礎。古城的改造提升，改善了居民生活條件，帶動了旅遊業快速發展，極大促進了各民族之間交往交流交融，使得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深深紮根在各族羣眾心中；喀什別具特色的風土人情、民族團結進步的生動畫卷、高質量發展的喜人局面，也通過旅遊廣為人知，更加深入人心。

喀什古城保護順應時代發展要求和人民生活需求。通過兼顧保護和活化利用，打造團結之城、產業之城、創新之城，進而成就活力之城、幸福之城。在這一思路下，喀什古城循古向新、老店煥新，老手藝成新潮，鐵匠鋪、木匠鋪、藥茶鋪成網紅打卡處，非遺產品成了時尚產品；旅拍、主題演藝等新業態紮根古城，釋放消費新活力。

隨着喀什古城改造完成，旅遊經濟快速發展，遊客數量大幅增長，把握好保護傳承與活化利用關係的難度也會越來越大。對此，一方面需堅持法治思維，依法延續喀什古城文脈與活力，《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喀什古城保護條例》就是法治思維的體現，關鍵要貫徹落實好；另一方面要繼續敞開懷抱，在保護的基礎上持續引進經營新業態、旅遊新場景，不斷深挖古城文脈內涵，為長遠發展注入新的活力。

（作者系新疆社會科學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