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髮旅遊，如何跨越“年齡門檻”？

【環球時報報道 記者 丁雅梔 黃蘭嵐】編者的話：當下，“銀髮經濟”正悄然崛起，“銀髮族”成為推動文旅產業發展的重要力量。不少老年人渴望着在退休後踏上旅途，追求他們的“詩與遠方”。然而現實情況是，不少參團遊產品對老年羣體設置了年齡門檻，這一現狀讓許多“銀髮族”的旅行夢想遭遇阻礙。當前旅遊產品的年齡門檻究竟是如何設置的？有沒有更好的方案既能滿足老年遊客需求，又能打消旅遊企業的顧慮？如何進一步激發銀髮旅遊市場活力？帶着這些問題，《環球時報》記者展開深入調查。

“想旅遊卻報不上團”

“我今年80歲了，身體硬朗着，就想趁着還能走動，多去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趙奶奶精神矍鑠，絲毫看不出已是耄耋之年。退休後，旅遊成了她生活中最大的樂趣，她幾乎走遍了國內的名山大川，也領略過異國他鄉的風土人情。

然而，近幾年，隨着年齡的增長，趙奶奶發現自己的“旅遊夢”開始受阻。“我們幾個退休教師以前經常約着一起報團出去玩，我是其中年紀比較大的。但最近報團的時候，很多旅行社一聽我80歲了，就直接拒絕，説超過75歲不能參團。眼看着同伴們都出發了，我只能在家待着。”趙奶奶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有的旅行社同意我報名，但要求必須有親友陪同，可我的女兒和孫子、孫女要麼在上班，要麼在上學。”

趙奶奶的遭遇並非個例，許多像她一樣的高齡老人，都面臨着“想旅遊卻報不上團”的困境。他們渴望在晚年生活中繼續探索世界，卻因年齡門檻被拒之門外。

今年82歲的林奶奶回憶起去年的一次經歷，依然感到遺憾。“我一直想去雲南看看，在線下問了好幾家旅行社都不接收我。後來我孫女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旅行社願意接收我，但要求提供擔保書，且必須直系親屬陪同出行。”林奶奶説，“其實我也理解旅行社的顧慮，畢竟年紀大了，萬一出了什麼事，他們也擔不起責任。”林奶奶嘆了口氣，“但我身體真的很好，每年體檢各項指標都正常，而且我有豐富的旅遊經驗，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林奶奶的女兒也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市面上適合老年人的產品很少。之前我們也找了很多旅行社，希望圓母親雲南之旅的願望。但很多旅行社表示，只能承接西雙版納這條線，行程和氣候、海拔更適合老年人，麗江、香格里拉這條線海拔較高，他們沒有辦法承擔風險。我們想了想，最後決定抽時間自駕帶她出去玩。”

記者瞭解到，當下許多旅遊產品對老年遊客設置了年齡上限，通常為70歲或75歲。一家大型在線旅遊平台的“新疆烏魯木齊+北疆8日7晚”跟團遊線路中，預訂限制條款明確寫着：此線路行程強度較大，請確保身體健康適宜出遊，如出行人中有70週歲(含)以上老人，須至少有1位18週歲至69週歲親友陪同。記者嘗試下單這一旅遊產品，確認訂單時，還須同意一則高齡人羣/孕婦出行聲明，其中寫道：預訂人/旅遊者代表瞭解自己或委託人的身體情況能夠適合參加此旅遊團，並承諾能夠完成此次旅遊團的全部行程並按期返回。

為何設置年齡門檻？

銀髮旅遊是老齡產業經濟中最具活力的增長點之一。據中國旅遊研究院發佈的數據，2023年，60歲及以上的銀髮旅遊者人數已經達到11.6億人次，在國內旅遊總人次中佔比高達20.6%。預計到2028年，銀髮旅遊市場規模將達到約2.7萬億元，顯示出強勁的增長勢頭。《2025春節旅遊消費趨勢報告》也顯示，“60後”預訂的打包旅遊產品人均出遊天數達到了6、7天，人均訂單金額超萬元，人均出遊天數及人均訂單金額均位居各年齡段之首。

一些旅行社“一刀切”的年齡門檻給老年遊客帶來了諸多不便。許多身體狀況良好、有強烈旅遊意願的高齡老人被拒之門外。一家旅行社工作人員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設置年齡門檻主要是因為高齡老人通常身體狀況不佳，多少會有一些既往病史和慢性病，容易在旅途中突發疾病或發生意外。

中國旅遊協會旅遊營銷分會副會長王琢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也表示，旅行社對高齡老人蔘團設置限制的主要擔憂，一方面是老人的身體健康狀況相對中年和年輕人更加複雜，在旅行中發生意外或者疾病的概率相對較高，容易讓旅行出現風險的幾率增加；另一方面，旅行社給參團人員購買的旅遊意外險，普通類年齡上限一般為70或75歲，超齡人羣投保難度大，保險公司受理意願低，影響旅行社收客。此外，老年遊客普遍對二銷產品（在旅遊景區中，除了門票之外的其他收費項目，包括交通、就餐、住宿、體驗項目、文創產品等——編者注）消費興趣較低。這些因素，容易導致旅行社對特定年齡以上的老年人蔘團熱情不高。

2016年發佈的《旅行社老年旅遊服務規範》（簡稱《規範》）有關消費者年齡的條款，被業內視作跟團遊年齡限定的出處。《規範》中提出，老年旅遊者是指“年齡在60週歲以上（含60週歲）的老年旅遊產品消費者”，其中有“75週歲以上（含75週歲）的老年旅遊者應請成年直系家屬簽字，且宜由成年家屬陪同”的條款。

除了對高齡遊客參團提出家屬陪同建議，《規範》還提出了一系列老年旅遊服務標準，涵蓋旅遊產品要求、旅遊者招徠、團隊計劃的落實、接待服務和後續服務等內容。如在旅遊景點和活動的安排上，《規範》要求選擇符合老年旅遊者身體條件，適宜老年旅遊者的旅遊景點和活動，不安排高風險或高強度的項目；連續遊覽時間不宜超過3小時，可安排一定時間的午休等。

針對老年人蔘團難的情況，王琢認為，在旅行產品方面，旅行社可以提供更加精細化的產品和服務，提供更加高品質的旅遊團，這其中因為保險保障、健康保障、無障礙線路等，可能會導致一些產品價格相對較高，但專業和專項的產品，如銀髮專列產品，頗受老年市場歡迎；在服務模式方面，可以從人文關懷角度，為參加團隊旅行的老年人提供具備健康管理、老年心理經驗的管家式服務；在科技賦能方面，用好健康手環、智能監測等科技輔助設備，讓老年遊客的健康數據能同步到子女親屬處，讓老年人旅遊更加舒適和放心。解決老年參團難問題，源頭之一的旅遊意外險，也需要有適當的突破，例如保險公司從“一刀切”的年齡門檻，變成基於健康大數據的個性化保險，讓出行保險便利化提升。

要為“銀髮族”量身打造一個完整的旅遊產業鏈

王琢向記者表示，以年齡為主要依據來限制老年遊客參團的做法，雖然有不合理之處，但源頭不僅僅在旅行社，旅行社作為旅行服務中介，是產品和資源的整合者、線路和服務的提供者，保險方面的年齡限制會讓旅行社對老年遊客參團增加限制。要破除這些門檻，還需要保險等相關環節的共同努力，讓老年羣體的旅行得到更多社會人文關懷。

去年1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於發展銀髮經濟增進老年人福祉的意見》中提到，要以健康狀況取代年齡約束，完善相關規定便利老年人出遊，健全投訴舉報機制並加強監管。

“當下，老年旅遊市場潛力巨大。”王琢表示，一方面，一些“60後”進入老年後，他們情緒樂觀穩定、受教育程度高、智能設備熟悉、生活態度時尚，這部分充滿活力的“新老人”，將引領銀髮市場的消費新趨勢；另一方面，老年旅遊產品不僅僅侷限在“動”中的旅，更有了“靜”中的遊，社羣或小團隊的旅居康養類產品，成為老年人的新寵，在旅居中參加興趣班、養生組、文娛羣，豐富的社交活動讓老年人的旅居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3月20日，500餘位銀髮遊客乘坐G9445次列車從南京南站啓程，前往浙江湖州。近年來，老年旅客已成為鐵路旅遊列車市場的主要客羣。國鐵集團數據顯示，2024年共組織開行旅遊列車1860列，其中老年遊客佔比接近80%。不久前，商務部、文化和旅遊部等單位印發了《關於增開銀髮旅遊列車 促進服務消費發展的行動計劃》的通知，提出銀髮旅遊列車發展目標。彭博社稱，這是中國發展“銀髮經濟”、釋放老齡人口消費能力的一大舉措。

復旦大學老齡研究院院長彭希哲向《環球時報》記者表示：“無論是從經濟角度還是人文關懷的角度，中國的旅遊業、政府和社會都越來越致力於培育老年人所向往的‘詩和遠方’。”他表示，這意味着在觀光、文化娛樂方面為老年人量身打造一個完整的旅遊產業鏈，存在巨大的市場潛力，目前這一快速擴張的市場仍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希望有關方面加強監管並建立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