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圓桌對話：“端側”成為中美AI賽道新熱點

編者按：央視315晚會曝光的盜取用户信息產業鏈引發熱議，端側AI憑藉數據本地存儲的特點受到關注。端側AI能否成為守護信息的“利器”？中美兩國發展端側AI又有何前景？本期“環球圓桌對話”邀請三位專家就這一話題展開討論。

*白晨：*榮耀終端股份有限公司AI產品專家

*王寧：*商務部研究院世界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

*項立剛：*中關村信息消費聯盟理事長

端雲協同，讓安全與創新共同躍升

白晨

端側AI一般指的是將人工智能算法和模型部署在手機、平板、汽車等各類終端設備上的佈局模式，使這些設備在本地就可以進行數據處理、分析和決策，而無需將數據全部傳輸到雲端或服務器進行處理。這也是很多人認為端側AI將是治理信息安全問題的“利器”的原因。但客觀來説，這一理解並不完全準確。

誤區在於，從結構上看，完全部署於端側對於硬件性能有較高的要求，同時放棄聯網也將缺乏通用大模型對用户意圖理解能力的支持，很難完美兼具個性化服務與高質高效的使用體驗。更常見也更可行的是端雲協同、加入AI智能體的整體解決方案。

所謂“端雲協同”，指的是既在端側部署AI智能體，通過端側分析、端側保存，實現個性化的服務與理解，同時也保持與雲端的聯繫，對較複雜的問題藉助跨系統的雲端生態提供多樣化的服務與更強大的解算能力。其優點在於既保留了端側AI將敏感信息保留在本地的安全性，也補齊了本地化AI所能提供的服務較為侷限的短板，是一種效率更高、體驗更好的方案。雖然端雲協同的架構保留了一部分信息上傳雲端的風險，但安全意識較強的公司會通過嚴守ISO 42001人工智能管理體系標準、用户授權、上傳信息脱敏加密、雲端信息用完即刪等多層防護機制，用全面的策略強化用户信息的安全管理。

就社會總體的信息安全問題而言，端側AI的應用可能更多隻是執行層的辦法之一，客觀上能減少用户信息泄露的途徑，但要從根本上提高信息安全，還是應該形成國民級、生態級的防範機制，例如立法規範企業間的數據共享行為、強化AI信息和權限獲取的法律責任等。無論是對於產業端還是消費者，AI信息安全是一項需要整個大模型生態共同發力、久久為功的任務。

而在安全範疇之外，端側AI還在很多領域有着巨大的應用潛力。例如，對不少老年人或障礙人羣來説，使用智能手機至今仍存在許多痛點，包括不敢使用陌生應用、功能複雜、交互不便等。端側AI則可以通過語音識別等方式，為他們提供輕便化的自然交互。可以説相比智能手機，這是在科技普惠上更進了一步。其他還包括應用於諸如辦公場景下的生產力工具、影音娛樂場景下的互動助手、運動健康場景下的健康顧問等。此外，人形機器人也是一個典型應用場景。一方面，端側AI通過本地分析運算，能有效減少機器人與雲端之間的數據傳輸量，縮短反應時延，讓機器人靈活度和響應速度顯著提升。另一方面，憑藉小型化、本地化的端側AI，搭配邊緣計算，可以提升機器人的活動時長和自主性，適配更多複雜、個性化的任務。總之，科技向善，服務於人。給用户提供更透明和可控的服務，讓用户做AI的主人，給用户選擇與控制AI服務的靈活性和自主權，是發展端側AI的初衷與終極目標。

曾幾何時，華強北靠着豐富的零部件資源一度成為“山寨機”的代名詞，而隨着產業升級與智能化浪潮，今天的深圳已經成為中國乃至全球重要的電子科技產業中心和創新創業基地。中國作為全世界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中全部工業門類的國家，其發展的AI也不能停在雲端，最終一定是要“落地”的。AI的端雲結合，不僅能夠為社會信息安全隱患加一道保險，更將進一步推動數字經濟與新興消費領域的創新發展，帶動新質生產力的全方位躍升。

發展端側AI，中美各有優勢

王寧

智能手機、PC、手錶等智能終端的市場普及，以及用户對智能化、便捷化體驗與隱私保護的多重需求增長趨勢，成為端側AI技術的重要突破口，並逐步向智能駕馭、穿戴設備、工業物聯等智能終端應用領域拓展。在降本與安全的雙重考量下，國際科技巨頭紛紛佈局端側AI，也讓中美兩國的AI賽道延續到後半段——端側應用。

美國的尖端AI模型呈顯著的集中化特點，包括谷歌、OpenAI在內的科技巨頭，是美國AI成果與產業進展的主要載體。原因在於，這些企業通過對高端芯片與雲計算平台的強大壟斷，在獲得AI技術優勢的同時，也搭建起成本不菲的准入門檻。目前，部分美國AI企業轉變策略，嘗試通過模型輕量化、優化AI芯片和深化AI應用等，向端側AI部署發力。例如，谷歌2023年起相繼發佈Gemini Nano、Gemma等輕量化模型；蘋果、英特爾、高通等芯片企業也開始推出具備強大AI處理能力的芯片產品。

此外，在AI應用與融合方面美國科技巨頭們也開啓了多方嘗試。蘋果在iPhone 16上首次將AI模型深度融合到各項功能中；谷歌發佈新一代Pixel手機，強化端側AI在圖像處理和語音助手等方面的應用；英特爾也早在2023年就宣佈啓動AI PC加速計劃，不僅在新一代操作系統中提供多項AI工具，還通過嵌入具備強算力性能的獨立NPU大幅提升終端AI能力。

另一邊，中國對AI發展定位明確，即充分發揮技術後發優勢，推進AI產業融合發展。2017年以來，中國先後發佈了《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和《促進新一代人工智能產業發展三年行動計劃（2018-2020年）》，規劃了AI產業的 “三步走” 發展目標與行動計劃。隨後幾年，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不斷被寫入相關報告，推動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的發展路線持續落實。在產業政策的提前佈局下，中國AI企業呈現出與美國截然相反的百花齊放狀態，如DeepSeek、騰訊、科大訊飛、商湯等。而在消費和應用端，AI賦能消費電子產業在製造業、金融、教育等的垂直領域已實現廣泛應用，配備“智駕”的新款車型層出不窮，AI助教、AI學習機等產品也在積極搶佔市場，消費者中形成了一股“遇事不決問AI”的風潮。

為確保在AI領域保持領先地位，美國採取的措施主要為多方面的技術封鎖與管制。典型案例包括美國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BIS）在2022年10月、2023年10月和2024年4月三度收緊人工智能出口管制規則，前兩次矛頭分別對準高端芯片、先進芯片製造設備與工藝，第三次甚至擴大到含先進AI芯片的終端產品，封鎖提級的趨勢明顯。前不久，OpenAI更提議對中國等國家實施“AI技術出口管制”，並要求美政府呼籲其他國家“封殺”中國生產的AI模型和AI基礎設備，用心險惡。

與之相對，中國AI產業鏈走出了一條國產化之路，硬件設備、模型算法領域的國產替代與自主能力都在不斷深化。MiniCPM、DeepSeek等代表在端側模型、開源模型等領域取得創新，而華為昇騰芯片、無問芯穹的FlightVGM也都在各自領域有所斬獲。這些足以證明，中國AI產業正憑藉政策佈局、人才儲備、科研集中攻關、產業轉化等優勢，不斷打破美國想方設法施加的枷鎖。

總的來看，美國有着雄厚的企業實力和市場調節機制，資本資源配置率較高。從硬件、軟件到生態，美國AI公司正向端側快速佈局，但產業空心化帶來的應用場景不足問題，未來還需要通過開拓境外市場實現AI規模化應用，才能形成完整的AI創新生態。而中國作為後來者，憑藉政府引導與支持、人才儲備等深厚“內功”，實現了AI產業生態全覆蓋，有效推動了AI與實體經濟的融合，落地AI技術實用場景。

相比政客，美國科技巨頭與華爾街很清楚，雖然AI是中美科技博弈的重要領域之一，但應用場景落地才是未來端側AI技術可持續發展的關鍵，面對中國AI成果時更顯理性。例如在DeepSeek模型問世後，英偉達、微軟、亞馬遜等企業很快選擇接入DeepSeek，代表着對中國應用市場的看重與對合作的期待。隨着端側AI發展進入新階段，中美未來大概率會延續各自的優勢，在摸索碰撞中謹慎地尋找合作的契合點。

端側AI發展 考驗的是綜合實力

項立剛

隨着端側AI概念興起，在中美各自發展端側AI的進程中，中國逐漸顯露出廣闊的市場與強大的綜合能力兩大獨特優勢。

首先，中國14億多人口的國情奠定了廣闊的市場潛力基礎。更重要的是，中國高達78.6%的互聯網普及率、11.08億的網民規模意味着龐大的智能終端基數。經歷21世紀初期的快速互聯網化，中國作為全球現代化程度數一數二的國家，在工業製造、社會管理、社會運營等諸多領域，對藉助AI實現進一步效率提升、邁向AI時代的需求極為迫切。從電子支付到共享服務，在信息化推進過程中，中國消費者已切實體會到“技術致用”帶來的高效與便捷，對人工智能技術牴觸情緒較低。因此中國消費者對智能化的接受與喜愛程度遠超世界其他國家，為端側 AI 普及營造了良好的市場氛圍。

中國市場潛力的另一個側面，是中國企業、政府部門的活力、適應力與行動力。在DeepSeek-R1發佈後，國內其他AI公司迅速響應，加大技術開發與優化力度，提升自身產品性能與品牌影響力；算力、汽車製造、電信運營商等企業則積極開展包括內置模型、接入服務等合作，拓展“AI+服務”的新邊界；連政府機構也開始嘗試引入“AI公務員”，將大模型應用於日常政務服務中，提高辦事效率。中國充滿活力的市場，是其潛力能得到充分釋放的保障。

其次，中國在能源、通信等領域堅實的產業基礎，是判斷端側AI發展前景時，往往容易被忽視的重要因素。人工智能是一個涵蓋智能感應、信息存儲、信息傳輸、信息處理（算力、算法、大模型）、智能終端的綜合系統，而發展端側 AI，則對上述一系列的綜合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

大模型的訓練往往需上萬顆專用芯片協同工作，算力設備的持續高效運行十分依賴穩定、充足的能源供應。在能源與存儲方面，中國不僅能通過“西電東輸”、特高壓技術將西部豐富水電、風電等清潔能源高效輸送至東部 AI 產業聚集區，確保了數據中心、AI 企業有穩定且低成本的電力供應，還通過“東數西算”等系統，藉助西部在能源、氣候上的優勢，為東部AI研發提供了安全而高效的數據存儲服務。這些優勢將顯著降低端側AI的研發​成本，為其快速落地提供保障。

在信息傳輸層面，端側AI的廣泛終端部署需要高速度、低時延、廣覆蓋的通信網絡。如今，中國已建成全球規模最大、覆蓋最完善的 5G 網絡，且在 6G 研發中處於世界領先地位，這為端側 AI 提供了卓越的基礎通信能力，將有力保障端側 AI 的順利實現。

智能終端研發與生產是端側 AI 的關鍵環節，沒有形式多樣、功能豐富、能力強大的智能終端，就談不上端側AI的實戰應用。而在智能裝備製造領域，中國的無人機、機器人、智能汽車等產品無論是在產量、技術，還是在功能上均走在世界前列，且隨着產業升級與高質量發展，中國憑藉規模化優勢，在智能設備生產製造中能夠使成本不斷降低。而這些加速普及的智能終端，將成為端側 AI 的重要實踐載體，並隨着大量智能終端積累的豐富數據，推動端側智能化技術不斷革新。​

綜上所述，龐大的市場需求、強大的綜合實力，共同為中國端側 AI 發展築牢根基。當下，應把握機遇，聚焦能力積累、減少外界干擾、完善制度邊界、持續突破創新，才能在端側 AI 發展大勢中穩步前行，引領全球端側 AI 發展新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