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為何不願本縣就醫？追蹤黑龍江肇州醫療領域腐敗系列案件
在黑龍江大慶市肇州縣，“看病難”“看病貴”一度成為羣眾反映強烈的突出問題，很多羣眾寧願到其他縣市看病，也不願在本縣就醫。為此肇州縣紀委監委以醫療器械採購領域專項整治為切入點，深入治理醫療系統亂象，多家醫療機構的“一把手”涉案。
大慶市肇州縣，常住人口30多萬人，作為縣裏規模最大的公立醫院，肇州縣人民醫院的門診大廳在2024年之前，時常冷冷清清。
*大慶市肇州縣紀委書記 監委主任 於孝洋：*羣眾普遍反映，縣裏公立醫院藥品價格高，檢驗檢測和手術費用貴，醫務人員態度冷硬。大價錢購買的醫療設備長期閒置，造成醫院連年虧損。
針對羣眾反映強烈的問題，肇州縣紀委監委對全縣醫療系統進行了摸底排查。
*大慶市肇州縣紀委書記 監委主任 於孝洋：*我們通過專項巡察和信訪舉報，發現了部分醫務人員違規採購、收受回扣的問題線索。我們將醫療領域作為整治重點，下定決心解決羣眾“看病貴”“看病難”的問題。
一場針對醫療器械採購領域的專項整治行動就此展開，行動一開始，辦案人員就鎖定了一個叫李某的藥械經銷商。
專案組發現，藥械經銷商李某是醫療器械行業的資深人士，名下注冊及實際經營有多家醫療器械公司，近十多年來，和肇州縣大大小小的醫院往來密切。
*大慶市肇州縣紀委副書記 監委副主任 徐長格：*我們把李某作為重點研判對象，當時的銀行分析流水有11萬餘條。我們在研判的過程中發現，李某跟肇州縣中醫院採購辦主任劉某、社區服務中心負責人呂某之間有銀行轉賬往來。是兩個私人賬户轉錢，而且轉錢的時間點，正好是兩家有業務往來的時間點。我們合理懷疑，他們之間有不正當的經濟往來。
經銷商到案 交代出酒桌上的“兄弟”
掌握了充分證據後，紀檢監察機關決定對藥械經銷商李某採取留置措施。當辦案人員找到李某時，他正在餐廳和朋友們推杯換盞，同在飯桌上的，還有當時的縣人民醫院黨支部書記王浩艦，這一切都被他默默地看在眼裏。
王浩艦心存僥倖以為，這個在飯桌上和他稱兄道弟的“兄弟”不會出賣他，直到辦案人員找到了他。
*大慶市肇州縣紀委副書記 監委副主任 徐長格：*當時在對王某採取留置措施的時候，他極度緊張，非常害怕，就怕哪一天自己被查。
剛上任即被圍獵 讓行賄者順利中標
眼看事情敗露，王浩艦被留置的第二天，就交代了自己收受賄賂的犯罪事實。
2021年12月，王浩艦到肇州縣人民醫院任職，負責醫院全面工作，本想在新的崗位施展抱負的他，才到任不久，就成為不法藥商圍獵的對象。那時，縣人民醫院正在採購眼科設備，一天，藥械經銷商李某拿着醫療設備的相關資料，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大慶市肇州縣人民醫院黨支部原書記 王浩艦：*一般説的都很隱晦，他們在説的時候，我自己肯定知道是要給我好處。
上任初始，就遇到這樣的場面，一時間，王浩艦有些坐立難安，但面對送上門的好處，猶豫再三，他還是默許了。此後，王浩艦利用職務便利，幫助藥械經銷商李某的公司順利中標，結清貨款後，收受李某所送現金13萬元。
*大慶市肇州縣人民醫院黨支部原書記 王浩艦：*感覺不踏實，錢收到手以後心裏並不安生。
隨着時間推移，沒有東窗事發，設備也運轉正常，這時的王浩艦才放心下來，也感受到了“一把手”崗位帶來的權力。
*大慶市肇州縣紀委副書記 監委副主任 徐長格：*他説誘惑力太大了，自己到了這個崗位之後，其實也殫精竭慮，想把醫院管理好，但是他發現人財物都歸自己管，權力太大。
大肆收禮 其中有冷凍鱷魚等高級禮品
本應醫者仁心、救世濟民，卻利慾薰心，大肆收受回扣。在擔任縣人民醫院副院長、黨支部書記的兩年多時間裏，王浩艦共收受6名行賄人166萬元。
作為醫院“一把手”，王浩艦耳邊的讚譽聲、奉承聲越來越多，找他辦事送禮的人也趨之若鶩。除了收受回扣，他還違規收受管理和服務對象的禮品禮金，其中不僅包括煙酒糖茶等日常用品，還有冷凍鱷魚等罕見的高級禮品。
最終，王浩艦因犯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二個月，並處罰金人民幣三十萬元。
上午敦促主動投案 下午即有人交代問題
再多的後悔也不能讓走過的路重來一次，行賄人到案後，他還陸續交代了十多年裏，多家醫院、多名醫務工作者收受賄賂的犯罪事實。之後，肇州縣紀委監委組織召開“敦促醫療領域涉案人員主動投案動員會”，給予相關涉案人員主動交代問題的機會。
2024年6月25日一大早，“敦促醫療領域涉案人員主動投案動員會”召開，肇州全縣400多名醫護人員到場參會，會議結束的當天下午，就有人去紀檢監察機關主動投案。
主動投案的10名涉案人員中，就有肇州縣中醫院黨支部原書記韓志文。臨近退休，東窗事發，韓志文失去的不僅是自由，更是他半生的奮鬥和追求。
1991年參加工作，在醫療系統深耕30多年，韓志文不僅醫術高超，對於和藥商們之間的所謂“潛規則”，也懂得其中的門道。
*大慶市肇州縣中醫院黨支部原書記 韓志文：*從事醫療院長的崗位以後，有一些藥企會圍獵你。醫院在選擇進藥的時候，“一把手”是有絕對權力的，我決定買他的，他的公司回款了，各方面都快，他的業務逐漸就大了，心照不宣就拿了好處。
*大慶市肇州縣紀委副書記 監委副主任 徐長格：*韓某認為只要沒有拿單位的錢、拿患者的錢、拿職工的錢，就沒有問題，收藥商的錢沒有什麼問題。
吃回扣導致成本提高 患者看病開銷增大
一手治病救人，一手伸手收錢，按照韓志文的邏輯，他並沒做傷害羣眾的事。但實際上，醫院“一把手”收受藥械經銷商回扣，導致藥械成本增加，價格提高，患者看病的開銷也就大了。
2018年到2023年，肇州縣中醫院利用自有盈利資金採購的一款醫用膠片，價格為每片27.5元，比當時的市場價高出8到10元。
這款膠片用於CT、核磁共振等設備的圖片輸出，每年用量非常大，但採購過程卻沒有經過詢價和集體決策，而是醫院和藥械經銷商私定價格，高出的這部分費用，最終由醫院患者買單。
多名醫院“一把手”因受賄罪獲刑
除了韓志文外，肇州縣中醫院前兩任院長周曉光和逯豔清，無一例外，全部涉案，因受賄罪被判刑。
這些不法藥械經銷商為了能夠和醫院“一把手”拉近距離，可謂是絞盡腦汁，圍獵的手段五花八門。
2021年12月，韓志文回到肇州縣中醫院擔任院長，沒有配備公車，藥商李某得知後，找到了他。
*大慶市肇州縣紀委監委第六紀檢監察室工作人員 王洪偉：*這個藥商李某説，韓院長，你這麼大領導沒有車開，你別管了，我給你弄台車。韓院長心照不宣就答應了，李某給他買了一輛二手車。
經查，從2012年到2024年，12年間，韓志文共收受賄賂款合計人民幣200.3萬元，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三個月，並處罰金人民幣三十五萬元。
不知悔改 對抗審查終落網
肇州縣醫療領域的腐敗問題，除了涉及縣人民醫院、縣中醫院兩家綜合性醫院，就連為居民們提供基本公共衞生服務和醫療服務的社區衞生服務中心，也牽涉其中。然而有人卻並不珍惜被給予的機會，仍然不知悔改，拒不現身，以此對抗審查。
在主動投案動員會上，有一個並不在場的人引起了專案組的注意，他就是當時的肇州縣社區衞生服務中心負責人呂國伍。
*大慶市肇州縣紀委副書記 監委副主任 徐長格：*開完動員大會之後，我們對未到大會人員的名單進行了逐一清點，發現社區衞生中心的負責人呂某並沒有參會。
明明可以有投案自首的機會，但呂國伍沒有珍惜。通過對他社會活動進行分析，專案組發現呂國伍躲藏在了一個朋友的住處，隨即紀檢監察機關對他採取了留置措施。
*大慶市肇州縣紀委副書記 監委副主任 徐長格：*到案之後，他還是心存僥倖，不配合組織的調查，我們結合他的社會關係、人格特徵進行審訊。
收取好處費100多萬元 獲刑4年
經過專案組耐心勸誡，呂國伍最終交代了自己的違紀違法事實。經查，呂國伍在擔任肇州縣社區衞生服務中心負責人期間，接受藥械經銷商請託，在醫療藥品和器械採購和回款過程中提供便利，收取好處費共計人民幣105.4萬元。呂國伍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四年，並處罰金人民幣二十七萬元。
案件查辦以來，截至目前，肇州縣醫療領域系統性違紀違法案件共立案33件，黨紀政務處分27人，留置10人，移送檢察機關6人，其中包括醫療機構主要負責人5名，收繳違紀違法所得800餘萬元。
對症下藥 整治“看病難”“看病貴”問題
肇州縣醫療系統腐敗問題涉案人員多，牽涉範圍廣，違紀違法性質嚴重，社會影響惡劣。針對案件查辦中暴露出的問題，當地紀檢監察機關向肇州縣醫療主管部門下發了監察建議書，要求以案促改促治，從源頭堵住漏洞，防範問題再次發生。
*大慶市肇州縣紀委書記 監委主任 於孝洋：*醫療領域之所以出現這些問題，其根本原因在於監管缺失，“一把手”一言堂，權力缺乏有效制衡，人財物一個人説了算，成為腐敗問題的高發區。其次是利益驅動，部分醫務人員為了私利，鋌而走險，管理層收受賄賂，影響採購，醫生收取提成，影響開方。還有制度形同虛設，內部管理混亂。
肇州縣醫療機構根據自身存在的問題制定整改方案，規範審批管理制度，明確審批權限和流程；利用信息化手段，對醫院的藥品、試劑、耗材、設備採購、項目建設等進行全程監控，提高管理效率和透明度。
同時，主動接受衞生行政部門、審計部門、紀檢部門、社會公眾的監督，定期公開醫院財務、業務等信息，增強透明度。
在案發後，羅曉舟被任命為肇州縣人民醫院黨支部書記，負責縣人民醫院的全面整改工作。
*大慶市肇州縣人民醫院黨支部書記 羅曉舟：*受傷害最大的還是百姓。這些年沉積下來，我覺得突出的有幾個問題，藥品和耗材的採購之前也有制度，但是制度執行不到位，不是很陽光，不是很透明，這樣的話無形中就出現了不可控的東西。
根據最新完善出台的《肇州縣人民醫院藥品採購制度及流程》，從前只要醫院院長簽字批准就能採購的藥品，如今需要再經過採購領導小組會研究決定，經過比價後，才可進行採購。
整改後 多種藥品醫療耗材價格下降
同時規定也明確，醫院藥品採購要在黑龍江省集中採購平台採購，不得無正當理由線下違規採購，購進的藥品實行零差價銷售，不得隨意加價，並優先採購國家集採品種，不得無理由購進價格高的非集採品種。
整改見到了成效。目前，肇州縣人民醫院甘露醇等10種藥品價格降幅超過46%，疝氣補片價格由原來的2080元下降到147元，股骨脛骨骨折耗材費用由2.3萬元降至1.2萬元。藥品、耗材採購總金額由2023年的5750萬元鋭減至2024年的3221萬元，降幅約44%，顯著減輕了羣眾就醫負擔。
記者來到了肇州縣人民醫院的門診大廳，和之前冷清的情況不同，在專項整治之後，這裏患者就醫人數已經明顯增加，老百姓能夠看得上病，看得起病，看病不用東奔西跑，在“家門口”就可實現基本的就醫需求，醫療行業的風氣也持續向好。
*大慶市肇州縣人民醫院內科患者家屬 董可心：*之前每次來住院，10天就得5000多元，現在住院14天就交了3000元左右，我感覺現在藥也降價很多。
*大慶市肇州縣中醫院骨科醫生 楊曉東：*以前覺得有些藥價格虛高，現在的價格下降了很多。患者來了以後，我們根據患者的病情制定合理的治療方案，沒必要的檢查不給患者做，讓患者少花錢看好病。
（總枱央視記者 王莉 李志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