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在博鰲，透過四大關鍵詞解讀“亞洲力量”

【環球時報赴博鰲特派記者 陳子帥 尹野平 環球時報記者 倪浩 李萌】編者的話：3月28日，為期4天的博鰲亞洲論壇2025年年會落下帷幕。今年論壇年會以“在世界變局中共創亞洲未來”為主題，吸引了來自60餘個國家和地區的近2000名代表齊聚海南。面對全球格局深刻變化，與會者就如何化挑戰為機遇、共同開創發展新格局展開深度討論。《環球時報》記者聚焦四大關鍵詞，和與會專家共同探討：人工智能的治理與創新發展、全球供應鏈重塑、綠色轉型路徑探索以及中國企業國際化戰略等核心話題。

AI治理：“魚和熊掌可以兼得”

眼下，人工智能（AI）發展所引領的科技革命正對人們的生產生活產生真切影響，AI接入千行百業、開拓落地應用路徑的速度不斷提升，但對其的監管仍面臨不足、滯後、缺乏一致性等問題。如何既不扼殺創新動力，又能有效管理和防範可能出現的風險，建立安全、可靠和值得信賴的人工智能系統？參加今年博鰲亞洲論壇年會的專家學者、企業代表表達了他們的看法。

清華大學智能產業研究院院長、中國工程院院士張亞勤26日在主題為“AI：如何做到應用與治理的平衡推進？”的分論壇上表示，人工智能能力越大，帶來的風險越高，特別是從信息智能到物理智能再到生物智能的過程中，風險會增加很多倍。“其中一種是可控性風險，一種是被壞人所利用的風險。我認為，對這些風險需要設置一些紅線，比如智能體不能自我複製。”

然而，面對不斷攀升的風險，多位專家表示，當前全球的治理模式仍然滯後。中國社科院大學教授、國務院原副秘書長江小涓認為，目前AI治理的進展有限，從阿西洛馬AI原則（2017年，全球人工智能行業領袖制定該原則，為技術發展制定了“有益於人類”的自律守則——編者注）提出至今，許多治理原則只停留在討論層面，缺乏落地執行。中國科學院自動化研究所研究員、聯合國人工智能高層顧問機構專家曾毅表示，過去人們認為人工智能的發展速度有些超前，而安全護欄建設滯後，因此導致風險。他在接受《環球時報》等媒體採訪時説，有些人認為安全治理與人工智能發展不可兼得，但基於現在的風險認知，“魚和熊掌可以兼得”。曾毅表示，新的研究發現，當提升人工智能大模型安全能力的時候，對它求解能力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證明了“安全和發展並非相互掣肘”。他説，“進入2025年，人工智能仍然需要防止野蠻生長，但在人工智能發展的同時，應該同步構建有效的安全護欄。”

談及如何讓所有人受益於AI的均衡主義，芬蘭前總理埃斯科·阿霍表示，除了縱向上國家間的發展競爭外，應該在橫向發展層面考慮均衡、公平以及所有人的市場。他以早期的移動通信技術為例，建議通過政府、企業、科學家的協同，共同探討未來技術標準，使後發國家通過技術賦能實現追趕。

聯合國副秘書長蓋·萊德在接受《環球時報》等媒體採訪時提到，當前進行的有關AI的國際對話，只建立在很少一些國家之間，數字鴻溝不斷擴大。需要建立並加強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的對話。他認為，中國是人工智能大國，希望中國積極參與全球對話，分享經驗，幫助全球社區更好地進行對話討論。

2023年10月，中國提出《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議》，呼籲不斷提高人工智能技術的安全性、可靠性、可控性與公平性，倡導建立具有廣泛共識的治理框架和標準規範。2024年9月，《人工智能安全治理框架》發佈，內容涵蓋治理原則、框架構成、風險分類、技術應對、綜合治理和安全指引六個部分，較為全面地總結了中國人工智能安全治理的經驗和觀點。

香港科技大學首席副校長郭毅可26日在主題為“在AI應用中塑造核心競爭力”的分論壇上表示，人工智能治理是全人類面臨的共同課題，人工智能沒有國籍，沒有民族，其治理是人類共同面臨的任務。人工智能為全體人類所創造，也應被全體人類監管。他強調，人工智能的全球化共同治理是必需的，尤其是在地緣政治日趨複雜，逆全球化抬頭的背景下，治理任務更加緊迫。

“AI發展不應是零和博弈。”新西蘭駐華大使喬文博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無論是OpenAI還是DeepSeek，這些匯聚全球智慧所創造的科技成果終將為人類文明帶來積極變革。

供應鏈維護：亞洲為全球化再平衡注入內生動力

當前世界經貿往來進入新的動盪變革期，經濟全球化遭遇逆風，單邊主義、保護主義抬頭，全球範圍內的產業鏈、供應鏈穩定受到越來越大的挑戰。然而亞洲始終是多邊主義、自由貿易與全球化的堅定倡導者。作為全球價值鏈核心，在全球產供鏈受到衝擊的情況下，如何通過加強並深化區域化合作，為全球產供鏈的暢通與安全注入更多穩定性？

亞洲開發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樸之水發言稱，博鰲亞洲論壇發佈的《博鰲亞洲論壇亞洲經濟前景及一體化進程2025年度報告》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在逆全球化此起彼伏之際，亞洲內部經濟融合仍在加深，而中國在其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中國不斷強化與東亞、東南亞等亞洲各個國家的經濟聯繫，進一步增強了亞洲區域內的經濟韌性，有效對沖了來自外部的震盪。

斯里蘭卡“一帶一路”組織創始董事亞西魯·拉納拉賈説，在中國的參與下，更穩定的供應鏈推動貿易鏈去中心化發展。中亞國家之間建立了更多貿易樞紐，可以開展更多貿易線路，互聯互通正在國際貿易中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他説，“一個明顯的例子就是當危機發生時，我們可以通過更多的線路把亞洲和歐洲的貿易打通，而不會受制於其中有戰亂的區域。當產供鏈受到某個地區限制時，我們可以看到更多的聯通樞紐已崛起，對全球產供鏈起到互聯互通的重要作用。”

挪威商學院戰略學教授、前諾丁漢大學商學院（中國）院長卡爾·費在博鰲亞洲論壇年會期間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中國正在對全球供應鏈的穩定發揮積極作用。近年來許多企業已經意識到，他們需要建立多元化的供應渠道，不能只依賴單一供應商，中國恰恰提供了這種替代選擇。”卡爾·費進一步説，實際上，即便在中國國內，通常也有多家企業提供相似產品。比如，採購方可以選擇兩家不同的中國供應商。“這種多元化的供應體系增強了全球供應鏈的韌性。”

全球經濟碎片化趨勢不斷推進，但亞洲區域經濟一體化在經濟全球化逆風勁吹中實現更大融合發展。《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PTPP)、《數字經濟夥伴關係協定》(DEPA)等新一代貿易協定穩步推進，特別是RCEP整合亞洲經貿合作機制並釋放區域大市場紅利，推動亞洲貨物和服務貿易一體化進程，增強區域貿易的整體韌性與活力。

博鰲亞洲論壇副理事長、中方首席代表周小川在博鰲亞洲論壇期間表示，亞洲國家需要積極推動區域經濟一體化，塑造普惠包容的經濟全球化。亞洲國家需要共同反對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堅持真正的多邊主義。堅持消除貿易壁壘，推進要素自由流動，推進數字貿易和服務貿易發展，加強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夯實區域經濟一體化基礎。深入推進RCEP、CPTPP等自由貿易協定的落實和擴員，推動重塑多邊貿易體系和規則，為全球化再平衡注入內生動力。

海南自由貿易港建設專家諮詢委員會委員趙晉平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地緣政治衝突的加劇使得各國都高度重視供應鏈安全，但守護供應鏈安全，不應以將其他國家排除在外、以泛安全化、泛意識形態化的方式來進行。而是要堅持多邊主義，與更多經濟夥伴簽訂自貿協定和投資協定，建立更緊密的經濟合作關係，擴大朋友圈。另一方面，推動供應鏈的“近岸化”，即企業將投資和貿易活動更多地向周邊地區集中，也是一種應對供應鏈風險的方法。

綠色轉型：中國率先行動，會帶動其他國家“效仿”

在全球氣候變化日益嚴峻的背景下，綠色發展已成為世界各國共同追求的目標。加快構建新型能源體系，推動能源轉型，不僅是應對氣候變化的關鍵舉措，也是實現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必然選擇。在博鰲亞洲論壇2025年年會上，應對氣候變化、可持續發展等一系列與綠色轉型密切相關的話題成為各方關注熱點。

去年9月舉行的聯合國未來峯會，為促進全球可持續發展注入了新動力，但實現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依然任重道遠。“全球能源轉型是不可逆轉的，在實現全球碳中和之前，沒有哪個國家能夠中止這一趨勢。我們現在來到了非常關鍵的節點。”中國氣候變化事務特使劉振民説。

3月25日發佈的《博鰲亞洲論壇可持續發展的亞洲與世界2025年度報告——應對氣候變化：亞洲推進綠色發展》顯示，通過綠色轉型應對氣候脆弱性、推動經濟增長及實現可持續發展，亞洲正在開闢一條更具活力和可持續性的增長新路徑。

中國在2014年就提出了“四個革命、一個合作”的能源安全新戰略，旨在推動能源消費、能源供給、能源技術、能源體制革命，加強全方位國際合作。東盟大多數經濟體也已制定全面的國家氣候行動戰略和行動計劃。根據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的評估，中國和印度很有可能通過現有政策實現其當前的2030年國家自主貢獻目標。

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張軍表示，亞洲在綠色發展方面走在世界前列，為全球能源轉型提供了寶貴經驗。他強調，能源轉型是一項綜合性工程，需要政策、技術、資金、基礎設施和市場體系等多方面的紮實行動，以及各國政府、企業、民間力量和科技創新團隊的共同努力，形成強大的國際合作機制，共同推進這項關係到我們自己、關係到今天、關係到明天、關係到未來的事業。

“國家間的合作是實現能源轉型成功的關鍵。”挪威駐華大使戴偉恩認為，挪威和中國已有緊密合作和政治框架，下一步要將政治意願轉化為商業合作。

作為參會企業代表，意大利埃尼集團執行副總裁喬瓦尼在現場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中國決定推進能源去碳化，對全球而言是個重大利好消息。中國率先採取行動，很可能會帶動其他國家“效仿”。當然，這一轉型過程充滿挑戰——我們必須兼顧能源供應安全，採取循序漸進的方式，避免給當前複雜的經濟形勢增加額外壓力。“中國政府選擇的這條轉型道路是正確的，預計需要約5年時間逐步實現從煤炭到天然氣、可再生能源、生物燃料及其他清潔能源的結構性轉變。”

在全球能源轉型過程中，作為科技創新的主體，企業承擔着重要使命。許多大型能源企業制定綠色發展戰略，加大對新能源業務的投入。中國能源建設集團圍繞創新綠色、數字智慧實現全面轉型，構建新型能源體系和新型電力系統。中國中車打造了以交通裝備和清潔能源裝備為核心的雙賽道雙集羣產業發展新格局。蘇州青騏驥科技有限公司通過技術創新，推動綠氫行業場景應用落地，助力全球能源綠色轉型。

智利化工礦業公司作為全球最大的鋰礦生產企業之一，以可持續的方式提升鋰生產能力，為全球能源轉型提供重要支撐，尤其為中國市場供應大量鋰資源，並不斷提升自身環境標準和社會責任標準，以更好地參與能源轉型。該公司副董事長帕特里西奧·孔特塞表示，向新能源的轉型意味着讓當下一代和下一代能夠共同分享經濟發展取得的成果。想要合理、合適地實現綠色轉型，就需要貿易自由、經濟開放，使全球更好地進行資源利用，避免市場扭曲，不要打造虛假繁榮的行業。“整個國際社會必須要朝着這個方向努力，才能夠真正成功地實現轉型。”

中企出海：海外經營，“本地化”是破局關鍵

當前國際形勢複雜，世界經濟也面臨大變局。在這一背景下，中國企業出海應該如何破局？參加博鰲亞洲論壇的多位嘉賓從全球化佈局、風險管控、科技創新及跨境電商等維度，為企業在複雜國際環境中破局提供了多維戰略指引。

“全球經濟格局正經歷着前所未有的深刻變革，企業發展同時還面臨着地緣衝突推高全球供應鏈成本，貿易壁壘割裂市場需求，技術革命顛覆傳統模式的情況。新變局下，企業走出去，面臨一系列挑戰。”中國船東互保協會董事長許立榮在演講中提出自己對當下世界“大變局”的理解。基於多年國際航運業務的經驗，他提出了三點建議：堅持公平競爭和市場規律，擴大國際合作來應對地緣政治和經濟影響；堅持全球視野，以均衡佈局應對結構轉移；堅持長期發展概念，重視基礎設施投資。

全球公共安全合作論壇（連雲港）大會主席曾偉雄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當前中企出海的目的地以“一帶一路”共建國家為主，這些國家與中國的發展關係比較牢固。受益於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的國家越來越多，表明這一全球性倡議值得采納。接下來，中企要繼續開展對外合作，相關國家也要繼續從經濟長遠目標考量，免受一些國家的干擾。

在多位嘉賓看來，中國市場的健康對全球經濟來説非常重要。羅蘭貝格全球管理委員會聯席總裁戴璞表示，中國出口韌性顯著，不僅成為拉動國內經濟增長的關鍵引擎，更對全球經濟發展作出貢獻。斯洛文尼亞國家商會、斯中商務委員會會長茲加·瓦奧波蒂奇表示，中國企業的創新對全球化起到積極的作用。中國企業出海戰略的調整，比如通過併購的方式、數字化的方式以及知識交流等，讓它們自身成為拉動世界經濟發展的重要引擎。

然而，在大變局之下，企業出海面臨着更多挑戰。針對海外經營風險，多位嘉賓強調“本地化”是破局關鍵。茲加·瓦奧波蒂奇表示，中國企業在海外併購中常因文化差異導致品牌建設受阻，“理解當地企業的價值觀，履行社會責任非常重要”。

“在當前複雜的國際環境中，重要的是要發現逐漸出現的新機會。”四川駐意大利（瑞士）投資促進代表首席代表王馨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歐洲是需要把握的市場，中企要積極出擊。中國是意大利在亞洲的第一大貿易伙伴，“但潛力還有待挖掘，我們的中高檔產品、高科技產品在意大利還有很大空間。”例如，在綠色能源領域，意大利是歐盟大國中最早開展循環經濟的國家，與中國合作前景廣闊，尤其是與中國西部地區的合作。“對於歐洲乃至全球的綠色轉型，中國都扮演着重要角色。”

在世界經濟總體緩慢復甦的背景下，跨境電商保持着良好的增長態勢，為全球貿易提供新動能，預計2024年全球跨境電商的市場規模將達到2.1萬億美元。貝寶全球高級副總裁邱寒總結了中國跨境電商的三個主要趨勢：首先，業務模式從B2B（企業對企業的商業模式）向B2C（企業對消費者的電子商務模式）轉變，商户從依賴海外平台到自建網站和品牌，直接面向海外終端客户，產品也從普通商品向高端、具有獨特設計和功能的方向轉變。其次，市場覆蓋日益多樣化，從主要依賴美國市場到擴展至歐洲、中東、南美和澳大利亞等多個市場，商户能夠同時進入多個國家的市場，這得益於強大的供應鏈和AI技術的支持。最後，虛擬產品增長迅速，幾乎佔跨境電商的一半，其增長速度超過實體產品，例如遊戲、電子書和流媒體內容等虛擬產品成為新的業態。

在討論政府如何優化政策以促進跨境電商發展時，中國社科院大學教授江小涓建議提升海關效率和創造公平貿易環境。商務部國際貿易談判副代表李詠箑表示，中國已通過設立綜合試驗區、優化通關流程等措施，為跨境電商注入政策動能。她呼籲各國深化合作，理性看待這一新業態對傳統貿易的補充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