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準:賞花經濟,如何實現“百花齊放”?
作者:金准
又是一年春好處,從南至北,繁花次第綻放,點燃了國民的出遊熱情。“賞花經濟”,這個充滿詩意的詞彙,正以前所未有的熱度,成為各地文旅版圖上競相描繪的亮色。無論是城市公園的精心佈置,還是鄉村田野的連片花海,都吸引着如織遊人,為地方經濟注入了充沛活力。社交媒體上,“隨手拍春天”“賞花攻略”等話題熱度持續攀升,印證着這場全民共享的“花的盛宴”。
然而,細察之下不難發現,許多地方的“賞花經濟”正陷入一種同質化困境,彷彿一夜之間,櫻花、鬱金香、油菜花成了標準配置,大片單一花卉構成的“花海”,輔以幾個象徵性的打卡裝置,便構成了一處“賞花勝地”。這種模式因其簡單易複製,迅速在一些地方蔓延。在這一現象背後,營銷套路千篇一律,消費模式單薄重複,發展路徑同質低效,形成了“千城一面,萬花同色”的局面。
這種“無差別競爭”潛藏着諸多弊端。其一,是地方品牌的模糊與核心競爭力的匱乏。當大家都提供相似的產品時,任何一方都難以形成獨特的核心吸引力,最終可能導致低價競爭,犧牲品質與服務。如果這樣,花季之盛,就無法帶來對地方旅遊產業的整體託舉,塑造文旅品牌更是無從談起。其二,是產業鏈條的短促與經濟效益的脆弱。過度依賴花期和門票收入,會使得這種經濟模式呈現明顯的季節性波動,抗風險能力弱,難以形成穩定紮實的產業支撐。其三,是遊客的審美疲勞與體驗的淺層化。當長途跋涉換來的只是似曾相識的景觀,最初的新鮮感便蕩然無存,深度的文化體驗和情感共鳴無從談起,這與這一代消費者個性化、深度化、品質化體驗的需求背道而馳。
賞花經濟看似炙手可熱,實則根基未穩。究其根源,賞花經濟多半仍是“流量幻夢”的附庸,而非“價值沃土”的主角。一些地方政府逐遊客之數、圖收益之速,卻疏於挖掘花的文化底藴與場景潛能。花若僅為引流之餌,而非價值之源,其盛不過一季,這不僅是對寶貴自然與文化資源的浪費,更可能讓賞花過早地進入“紅海”,而最終呈現出“不經濟”的一面。因此,以花為媒淬鍊場景新意、鍛造內容深度,不僅關乎賞花經濟的真諦,更承載着文旅產業高質量躍升與消費升級拓展的深遠期許。
要跳出同質化的“美麗陷阱”,讓賞花經濟真正行穩致遠,關鍵在於實現從“眼球經濟”向 “場景經濟”的深入轉型。其核心路徑,便是圍繞“花”這一元素,深度融合地方獨特的自然稟賦與文化基因,精心構築多元化、沉浸式的消費場景。想象一下:在洛陽,賞的不僅是牡丹的國色天香,更是穿越千年,在復原的唐風雅集中吟詩作畫,體驗一場盛世花朝的文化巡禮;在杭州,尋的不僅是滿隴桂雨的香甜,更是在桂香氤氲中,品一盞龍井,聽一段南宋故事,體驗江南文人的雅緻生活;在雲南,看的不僅是梯田油菜花的壯闊,更是深入村寨,參與民族節慶,體驗哈尼族農耕文化的智慧與淳樸。
花的場景再造,並非簡單的“花+X”的物理疊加,而是化學反應般的價值再造。這意味着,我們不能止步於讓遊客“看到花”,更須匠心營造,讓他們“玩轉花的萬千可能”“沉浸花的多彩生活”“感悟花的生命故事”“聆聽花的文化歷程”。這其中,需要將花與文化生活深度鏈接, 讓花草承載起歷史的記憶、文學的意境、民俗的温情。杭州西湖“花港觀魚”之所以歷久彌新,非僅因花魚相映之麗,更在其將賞花融入詩意棲居的場景,韻味悠長。鹽城大豐的荷蘭花海匠心獨運地構築花與人的三重互動:初層,引人賞花,悦目怡情;中層,借鬱金香映射大豐與荷蘭的歷史淵源,文化交融;深層,將花之精神內化,嫁接愛情敍事,情思綿邈。此般深耕,方顯花事之魂。
當然,在構築場景、追求“各美其美”的過程中,我們還需秉持更宏闊的視野和更深沉的關懷。其一,是生態優先的底線思維。賞花經濟的根基在於良好的生態環境。任何開發活動都必須以尊重自然、保護生態為前提,科學評估環境承載力,優先使用鄉土植物,倡導綠色低碳的遊覽方式,確保這份美麗能夠永續。其二,是文化傳承的真實敬畏。 挖掘文化內涵,絕非貼標籤、造噱頭。要以敬畏之心對待歷史與傳統,深入研究,活化傳承,讓文化真正成為場景的靈魂,而非浮於表面的裝飾。其三,是社會共享的價值導向。賞花經濟的發展成果應惠及當地社區和居民,形成合理的利益聯結機制,讓“花的經濟”也成為富民的經濟。
告別粗放模仿,擁抱深度體驗,這應是中國賞花經濟的發展方向。唯有通過場景的精心構築與在地文化的深度賦能,賞花經濟才能跳出同質競爭,實現百花齊放。而這,才是賞花經濟“春深似海”的真正意境。(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旅遊研究中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