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眾傳播時代呼喚“共通文本”(堅持“兩創”·關注新時代文藝)
作者:耿弘明
共通的文藝作品不僅提供審美愉悦,更承載着集體想象,通過閲讀同一部小説、觀看同一部電影、聆聽同一首音樂,人們體認着相通的精神世界,分享着相似的價值觀念
作為一名大學語文教師,我發現在課堂上找到學生們共同熟知、共同喜愛的當代文學藝術作品並不容易。曾經,一部小説引發爭相閲讀,一部影視劇掀起萬人空巷的觀看熱潮,那些跨代際的大眾文藝文本凝結着許多人的共同記憶。如今,文藝領域贏得學生普遍認同的“共通文本”不是很多。
小課堂也體現了大時代。在這個分眾化傳播的時代,人們似乎都生活在自己的信息島上,各自構築着一個個微觀的精神園地。國漫迷追逐着本土動漫的每一步新進展;科幻讀者爭論着劉慈欣與克拉克的異同;穿越類網文愛好者沉醉於某段歷史之中;推理小説愛好者徜徉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懸疑世界……這些文化“小島”既豐富多彩,又相對隔離,形成了分眾化的文化景觀。
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可以歸結為三重限制的疊加。
首先是模型限制。信息繭房與迴音壁效應帶來了認知封閉,算法推薦系統基於用户的歷史偏好不斷強化既有的興趣點,使人們安適於特定的內容領域,生活在由算法定製的“平行宇宙”裏。久而久之,會失去對其他文化內容的興趣,難以接觸到廣闊的精神世界。
其次是量級限制。文藝生產總量呈現前所未有的指數級增長,每年全球新發行的小説、電影、動漫、遊戲數不勝數,一個人窮盡一生也只能接觸到小之又小的部分。數字技術更是讓內容創作門檻大幅降低,視頻、音頻等各類內容以驚人速度湧現。在這種情況下,更難篩選出共通文本。
第三是速度限制。我們生活在一個加速的時代,文化消費的週期被極大壓縮。一部作品從風靡到被遺忘的時間越來越短,很少有作品能夠獲得足夠長久的關注以形成深刻的文化烙印。昨日的文化熱點轉瞬即逝,幾個小時前的熱搜話題也可能須臾不見蹤影。
這三重限制交織在一起,使得共通文本的形成變得困難,導致我們越來越缺少廣泛共享的文藝產品。
文藝創作和傳播的分眾化自有其積極意義。它是先進的科技生產力的結果,只有在一個發達的互聯網時代,文藝產品才能如此多樣化,人們才更容易找到符合自己氣質的類型,獲得更精準的審美共鳴。分眾化也促進了整個社會創造力的釋放,各種個性化表達都有展示空間,各類藝術形式才得以蓬勃發展。
但與此同時,我們不能忽視共通文本的重要性,感性的共鳴與理性的共識往往相伴而生。共通的文藝作品不僅提供審美愉悦,更承載着集體想象,通過閲讀同一部小説、觀看同一部電影、聆聽同一首音樂,人們體認着相通的精神世界,分享着相似的價值觀念。
面對這一挑戰,文藝工作者和教育工作者需要有新的工作方法與策略。
首要的還是保持豐富性。重建共通文本的基礎,離不開豐富有活力的文化環境。在正確價值觀的引導下,要鼓勵更多自下而上、豐富多元的創作,從中託舉出具有廣泛影響力的作品。近年來,像《黑神話:悟空》這樣取材傳統文化的遊戲作品,像《流浪地球》這樣將中國文化與科幻想象相結合的電影,都是各自類型裏的突破。不應忽視,它們與遊戲、科幻這些領域一直以來的靈感積累、創意湧現有密切的關係。
其次,與技術為友,與技術對話。在碎片化的信息海洋中,要想以全局視野把握社會文化整體,就不可能脱離對這個時代有巨大影響的科學技術,不可能單憑人文知識實現。創意與技術的對接已經成為文化發展的必然趨勢。哪怕是對技術異化的批判和對技術倫理的反思,也要建立在瞭解與對話的基礎上。
第三,跳出自我,走向連接。文化偏見往往源於隔閡,如果喜歡托爾斯泰就欣賞不來網絡小説,熱愛文學就無法兼容科學,鍾情古詩詞就不能領略搖滾樂的魅力,那隻會讓一座座封閉的小島越來越疏離。在文化素養的培育上大可不必如此“挑食”,嘗試着去理解各種表達方式背後的情感訴求與美學原則,如此才能創造出連接不同小島的內容,構建新的文化橋樑。
最後,僅僅停留在對過去共通文本的追憶,無法解決今天的問題。我們需要的是創造與當代人情感相通的新經典,創作能夠連接傳統與現實、當下與未來的共通文本。它既能深深紮根在文化傳統的土壤,又能融匯當代人的審美旨趣和價值追求,還要有能力觸及未來人類的精神世界。
回到教室,面對着那些沉浸在各自“小宇宙”中的同學們,我意識到教育者的責任不僅是傳遞知識,更是搭建橋樑。我們需要理解年輕一代的文化語境,陪伴他們跨越認知邊界,探索更廣闊的文化世界。未來的共通文本可能不再是某一部作品,而是由多元作品構成的網絡,是一個可對話、可交互、可共同編織的情感地圖,一個尊重特色又構建共識的文化空間。這樣的共通文本越多,人類在面對未來挑戰時的精神養料才會越豐厚。
(作者單位:清華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