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美國企業主講述“製造業迴流”難在哪

【環球時報報道 記者 樊巍 王雯雯 李迅典 楊舒宇】編者的話：本屆美國政府打着“用關税促使製造業迴流美國”的旗號推行“對等關税”政策，讓越來越多受到傷害的美國小企業主認真思考其是否可行。一位名叫雷蒙·馮·米爾的美國小企業主近期開展了一項網上測試，他在一個網站上線了自家研發的一款淋浴花灑，其中一個型號為“中國製造”或“越南製造”，售價定為129美元，另一款則標註為“美國製造”，售價定為239美元。他將這個網頁面向美國消費者開放，在兩萬餘名顧客訪問此網頁後，馮·米爾發現，網上銷售的近600個淋浴花灑均為亞洲國家生產，而美國製造的淋浴花灑的銷售量為零。這使他意識到即便一些美國民眾口號喊得震天響，但實際上並不願意承擔“製造業迴流美國”的成本，這也使他更加確信將生產線從國外轉移回美國不具有可行性。近日，馮·米爾接受了《環球時報》記者採訪，講述“製造業迴流美國”為何困難重重。

“把生產線搬回美國不現實”

“作為一名小企業主，我和許多其他美國小企業主一樣，受到此前關税上調的影響。”馮·米爾向《環球時報》記者表示，他的生意一度受到非常嚴重的衝擊，這促使他發起這項測試，因為他想戳破“美國民眾願意為‘美國製造’多花錢以支持製造業迴流美國”的“泡沫”。在他看來，回答調查問卷是一回事，是否真的願意為“美國製造”花更多錢則是另一回事。

馮·米爾以其公司銷售的淋浴花灑為例向記者進一步介紹稱，這種產品屬於高端產品，是一種專門為特定領域或特定需求而設計和製造的產品，對於全球化的依賴程度較高。他直言，這種產品無論是“美國製造”還是“中國製造”或“越南製造”，在質量上不會有明顯差異。它最終可能是在某個國家完成組裝，但其零部件卻來自世界各地，這使得最終產品的質量不會因為生產國不同而出現不穩定的情況。但在銷售價格上，“美國製造”卻比“中國製造”或是“越南製造”高出100多美元。

“如果‘美國製造’的價格與‘中國製造’的價格差異僅為10美元或20美元，我發起的這項測試可能會有不同的結果。但在質量毫無差別的前提下，不同產地的商品價格差異達到100多美元，我發現實際上沒有人願意接受高出的這部分價格。”馮·米爾稱。

馮·米爾向記者分析了“美國製造”價格如此高昂的原因。他認為美國目前沒有能夠專門生產這種淋浴花灑的工廠，他必須與其他不同類型的工廠合作才能完成生產製造。而“中國製造”成本更低，效率更高，對他這樣的小企業主來説，選擇在海外生產肯定更有利，除了中國，他也會和越南、泰國以及巴西的廠家合作。

馮·米爾表示，自己雖然並非關税方面的經濟學家，也不知道讓製造業回到美國的最佳方法是什麼，但他清楚地知道，採用“對等關税”這種舉措“引導”許多像他這樣的小企業主把生產線搬回美國不現實，也不利於企業自身發展。

“即便我們被迫在美國佈局生產，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實現這件事，在我從事的領域，新建生產設施，並將生產效率提升到像中國、越南或其他國家已具備的水平，需要數年的時間。”馮·米爾稱。

“一家中國供應商就能完成所有工作”

在這場關税摩擦中，許多像馮·米爾一樣的小企業主都重新審視了“美國製造”，雖然各行各業面臨的情況不盡相同，但在他們看來，更高的用工和生產成本，較低的生產效率和製造業水平是“美國製造”不具備競爭力的主要原因。

生產嬰兒用品的美國小企業主貝絲·貝奈克此前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美國製造”高昂的成本是她選擇“中國製造”的原因。對於美國生產商而言，想要高效生產，就必須大量進口原材料和配件以降低價格。但作為一名小企業主，她並沒有足夠的錢一次性生產大量產品，尤其是生產一些新研發的產品。“在不確定是否有人想要購買時，我不能在美國進行大額投資，而我們在中國的生產團隊非常棒，他們對我這個創業新手幫助很大。”貝奈克稱。

在美國政府發起“對等關税”後，貝奈克還算了一筆賬，如今美國一些工廠能夠生產她研發的產品，但成本非常高，如果她選擇在美國生產，產品售價必須要增加一倍以上才能盈利。現在她銷售的主要商品售價為30美元，但如果放在美國生產，售價至少要到60美元，甚至可能到80美元。高昂的價格使“美國製造”很難具有市場競爭力。

貝奈克認為，把製造業轉移回美國，在美國製造所有美國人民需要的消費品是不可能的。美國既沒有足夠的自然資源來製造這些東西，也沒有配套的基礎設施，更沒有足夠的專業技能人才。“以高效、安全、高質量的方式生產產品需要一些專業技能，然而美國目前缺乏這方面的專業技能人才。”貝奈克稱。

而在馮·米爾看來，“美國製造”不具有競爭力的原因較為複雜，就其從事的領域而言，美國缺乏相應的生產設施是原因之一。他表示，“我需要與3家不同的美國製造商合作才能生產我設計的淋浴設備，但與中國供應商合作，我只需要選擇一家就能完成所有工作，從‘A 到 Z’的步驟他們都能完成。”

馮·米爾進一步介紹稱，如果他想在美國完成淋浴花灑的所有生產工作，需要與多家廠商展開合作，在一家工廠完成產品注塑成型，然後用卡車把初成品運送到另一家工廠進行噴漆或是電鍍處理，接着又要用卡車把這些產品運到另一家工廠去完成其他工序。每道工序以及完成不同工序之間涉及的物流運輸，在美國都非常昂貴且耗時。

“中美兩國的人工成本也有很大差異。美國這些年沒有專注於發展成為製造業大國，我們沒有相應的生產設施，沒有專業的勞動力隊伍，也沒有相應的物流支持。”馮·米爾稱。

海關數據網站zauba發佈的數據顯示，2021年，美國從11個國家進口了2115噸花灑，其中中國是最大的進口來源國。

浙江省平湖市澳妮斯潔具有限公司出口部負責人胡挺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中國的衞浴產品在價格和產業鏈方面都有優勢，中國產業鏈比較齊全，產品更新速度快，企業能迅速生產出適應市場的產品，因為在質量和價格方面具有優勢，所以產品在海外的銷量非常不錯，與其他同類型產品相比具有較高的競爭力。他介紹説，“目前我們的產品主要銷往歐洲市場，中國產品在那裏非常受歡迎，而且我們不僅有自己的銷售渠道，還為其他品牌提供代工。”但胡挺也對記者表示，由於國內潔具市場競爭激烈，導致出口方面壓力增大，歐洲市場的競爭也不容小覷，中國產品需要不斷提高自身實力，把創新作為重點，不斷推出新產品，以應對市場挑戰。

“放棄全球化意味着很多美國人將失業”

“保護本土企業” “保障民眾就業”是本屆美國政府推行“對等關税”政策的説辭，但在馮·米爾看來，許多像他一樣依賴全球化生產模式的美國小企業主只會在關税摩擦中率先“倒下”，這一政策可能引發的失業潮必須引起重視。

“如果最終只能在美國製造，為了維持公司運轉，我不得不把淋浴花灑產品的售價提高110美元。我發起的測試已經證明，在這個價格下我的銷售額幾乎為零，因為沒有人願意支付這麼多錢，我不得不關閉公司。我的公司有30名員工，我也只能解僱他們。”馮·米爾認為，“如果美國政府放棄全球化的經濟發展模式，很多美國人會面臨失業。”然而無論是美國、巴西還是德國，對於任何一個國家而言，確保本國的就業崗位都非常重要，因此最理想的方式是在確保世界各國共同維持經濟全球化、實現合作共贏的同時，找到一個恰當的平衡點。

此外，馮·米爾對“徵收高關税以保護本土企業”的説法也表示高度質疑。他認為，對所有商品無差別地全面徵收高關税缺乏理性，事實證明，毫無預兆地突然提高關税，也無法迫使美國企業在美國佈局生產線或是進行投資建設，進而培育競爭力。

雖然美國政府目前已經暫緩實施“對等關税”，但馮·米爾對前景依舊感到擔憂。“5月，很多人都搶着把庫存商品從中國運到美國。我個人也認為不確定性仍然很高，誰也不知道90天之後會發生什麼。對我來説，依舊難以作出長遠的規劃。”     

馮·米爾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目前他的公司已經暫停了新產品的研發工作，在前景不明的情況下，暫停新產品的研發就是一種降低風險的方式。“與此同時我們也不得不縮減營銷規模，一是因為我們的總體收入降低了，二是我們也想要確保手頭有足夠的庫存以維持公司基本運轉，等待這場風暴過去。”馮·米爾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