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西班牙為何能在巴以問題上推動“馬德里+”？

【環球時報駐西班牙特派記者 許海林 環球時報記者 李迅典 劉帥穎】編者的話：5月25日，西班牙在首都馬德里召集歐洲國家、阿拉伯國家等多國代表開會，呼籲推動加沙停火併加大人道主義援助，這場會議也稱“馬德里 +”小組會議。西班牙外交大臣阿爾瓦雷斯在會上表示，國際社會應考慮對以色列實施制裁，迫使其停止在加沙的軍事行動。事實上，自新一輪巴以衝突爆發以來，西班牙一直表現出鮮明且較為強硬的外交立場，也因此與以色列發生過多次外交齟齬。從1991年在馬德里召開的中東和平會議，到2025年的“馬德里+”會議，西班牙長期有着想在中東問題上發揮作用、在歐洲與阿拉伯世界中間充當“中間人”的雄心。西班牙的外交立場背後有哪些本國利益和政治外交考量？它具備哪些可以實現其雄心的有利條件？同時又面臨着哪些現實阻礙呢？

“在道義上獲得更高能見度”

據西班牙《世界報》報道，“馬德里+”會議舉辦之時正值國際社會對以色列施加更大壓力之際。主持會議的西班牙外交大臣阿爾瓦雷斯表示，20個國家聚集在一起，表明大家秉持相同的原則——不接受暴力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間自然的相處方式。阿爾瓦雷斯重申，“兩國方案”是解決巴以衝突的唯一方案，不存在其他替代選擇。他還強調：“我們並不針對以色列，但以色列人民享有的和平與安全的權利，巴勒斯坦人民也同樣享有。”

有分析人士認為，從歷史上來看，西班牙與以色列的關係本就不“密切”。二戰結束後，以色列曾因西班牙前統治者佛朗哥與納粹德國的聯繫反對西班牙加入聯合國，並且直到1986年兩國才正式建交。自新一輪巴以衝突於2023年10月爆發以來，西班牙更展現出了較為鮮明且強硬的支持巴勒斯坦的立場，也因此與以色列發生過多次外交齟齬。

《世界報》25日刊文對此進行了梳理。2023年11月，桑切斯連任新一屆西班牙首相。上任後不久，他在該任期內的首次出訪目的地就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此行期間，他與時任比利時首相德克羅在埃及和加沙之間的拉法過境點舉行聯合新聞發佈會，批評了以色列對加沙地帶平民的襲擊，隨後引起以色列方面的強烈譴責。2024年2月，西班牙和愛爾蘭政府要求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對於以色列在加沙地帶“可能侵犯人權的行為”採取強有力措施，如暫停與以色列的貿易往來。2024年5月28日，西班牙與愛爾蘭、挪威一道正式承認巴勒斯坦國。此外，西班牙還承諾停止與以色列的軍火貿易。

“支持巴勒斯坦可以幫助西班牙在道義上獲得更高能見度。”北京外國語大學區域與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崔洪建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歐盟內部不同國家在巴以問題上的立場起初有分歧，多數國家傾向於支持巴勒斯坦，但也有部分國家支持以色列。最近，歐洲國家同情和支持巴勒斯坦的聲音在增強，甚至歐盟也開始討論是否要對以採取制裁措施，這説明歐洲內部的風向在發生變化。西班牙採取行動是看到變化後做出的選擇。一方面，歐洲內部存在責任分擔的默契，涉及地中海和中東問題，西班牙認為自己有責任為歐盟南向安全和外交貢獻力量；另一方面，西班牙也希望藉機鞏固歐盟內部正在形成的支持巴勒斯坦的傾向，從而在歐洲外交格局中擴大自身影響力。

而從現實角度來看，崔洪建分析稱，中東的混亂和僵局不利於西班牙的周邊安全和能源安全，西班牙在巴以問題上採取的立場符合其國家現實利益。西班牙與包括阿爾及利亞在內的多箇中東國家有能源領域的經貿聯繫和項目合作，如果中東局勢不穩，這些合作得不到保障。另一方面，中東地區的衝突還可能產生大量難民，由於其地理位置，西班牙在難民和移民問題上始終面臨較大壓力。因此，減少中東戰亂和衝突符合西班牙現實利益。

此外，《世界報》也刊文分析稱，西班牙在巴以問題上採取行動的背景是以桑切斯為代表的左翼力量希望藉助巴勒斯坦事業提升領導力、藉助巴以問題樹立西班牙在國際上的外交旗幟。報道稱，在歐洲右翼和極右翼勢力不斷壯大的情況下，桑切斯在巴以問題上找到了一個“可以提升並鞏固西班牙國際形象的機會”。比如，在5月16日舉行的歐洲政治共同體峯會上，當德國、英國、法國、波蘭領導人都在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會晤、與美國總統特朗普通話時，桑切斯則推動西班牙與冰島、馬耳他、挪威、斯洛文尼亞和盧森堡舉行會議，聯合反對以色列對加沙的封鎖。前不久，桑切斯還成為首位受邀參加阿拉伯國家聯盟首腦理事會會議（阿盟峯會）的歐洲領導人。

“對如何應對中東地區挑戰理解深刻”

多家西班牙媒體都提到，西班牙想成為歐洲與阿拉伯世界之間紐帶的雄心由來已久，並且也的確具備一定的有利條件。

2004年9月，西班牙時任首相薩帕特羅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起“聯合國不同文明聯盟”倡議，旨在填補聯合國政策空白，並促進西方與阿拉伯世界之間的對話。薩帕特羅也被一些歐洲媒體認為是桑切斯的“政治導師”。

從西班牙具備的有利條件來看，首先，西班牙與阿拉伯國家有着深厚的歷史文化淵源。從公元711年開始，伊比利亞半島經歷了一段穆斯林統治的歷史（即安達盧斯）。在長達近8個世紀的時間裏，阿拉伯人給西班牙，尤其是西班牙南部地區，即今天的安達盧西亞自治區，帶去了農業技術、科學和植物學知識，促進了當地詩歌和文化發展。

這種文化淵源的影響一直持續到現在。據《環球時報》駐西班牙特派記者瞭解，西班牙駐中東地區各國大使館紛紛採取積極的文化政策，加上西班牙塞萬提斯學院在中東多國的開設，以及西班牙的阿拉伯之家、地中海之家組織的活動，此類公共外交也促進了雙方的相互瞭解。

其次，西班牙與中東國家長期保持着良好的關係，尤其與卡塔爾和阿聯酋還發展了戰略伙伴關係。西班牙一直以來也注重維護歐盟在中東地區的存在。自1991年在馬德里舉辦的中東和平會議以來，西班牙一直積極參與解決中東問題，在歐盟內部和雙邊層面支持“兩國方案”的實現。

北約秘書長副助理、北約南部鄰國事務特別代表哈維爾·科洛米納接受西班牙政治經濟分析網站“公共議程”採訪時表示，西班牙能夠長期扮演中東和平進程“中間人”的角色，是因為西班牙“對該地區面臨的挑戰以及如何應對這些挑戰有更深刻的理解”。科洛米納認為，西班牙在中東地區有龐大的使館網絡，使得有經驗的西班牙外交官在處理相關工作時“會相對簡單一些”。

近年來，西班牙與中東國家的經濟聯繫也在不斷加強。西班牙企業在中東地區簽署了多項商業協議，並實施了一些標誌性項目，例如連接沙特麥地那、吉達和麥加等城市的高鐵。

西班牙智庫皇家埃爾卡諾皇家研究所早在2023年的報告就分析稱，西班牙地處連接歐洲、美洲和非洲的“橋樑”位置，保持着與全球南方大部分地區（尤其是拉丁美洲和在較小程度上與非洲）的文化和經濟聯繫，並且在中東和亞洲等地有着相對積極的形象，在競爭日益激烈、充滿不確定性的國際環境下，西班牙渴望成為歐洲國家爭奪全球南方的“先鋒”。

該報告還認為，西班牙對歐洲的經濟依賴以及西班牙和歐洲對美國的經濟依賴，凸顯了西班牙在歐洲框架內製定自己的外交政策以及與全球南方國家接觸的重要性。

“不能單方面做決定，必須與歐洲攜手共進”

崔洪建告訴《環球時報》記者，西班牙後續能否具體推進和落實其外交構想，除了在歐洲內部搭建起來的平台外，還要看西班牙與中東地區國家以及各方協調的外交效果。中東地區有幾方面勢力：一是以沙特為代表的海灣國家；二是以色列，儘管西班牙的立場是支持巴勒斯坦的，但如果不與以色列進行溝通，問題也難以解決；三是伊朗，西班牙能發揮多大的作用尚存疑問。如果歐盟能夠形成合力，西班牙的外交努力得到法國和意大利的支持，效果可能會更好。這樣，西班牙在歐盟內部將有更大的話語權，其外交行動的實質性效果也會有更好的預期。

“展現政治意願是一回事，實踐又是另一回事。西班牙不能單方面做決定，必須與歐洲攜手共進。”一名西班牙政府官員對《世界報》表示。雖然上週西班牙國會投票開啓了關於對以色列實施武器禁運的提案審議程序，阿爾瓦雷斯也多次敦促合作伙伴對以實施武器禁運，但相關措施的落地仍面臨阻礙。

據西班牙《20分鐘報》報道，有消息人士透露，由於該法案的部分內容存在與歐洲法律相沖突的情況，因此在後續實施該法規時，西班牙可能會面臨諸多技術性難題，難以單方面擅自做出決定。除此之外，鑑於武器貿易在很大程度上還取決於企業的實際行為，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對該法案能夠得以順利實施的期望值。

不僅如此，西班牙國防部方面表示，要對以色列實施武器及相關防禦物資的禁運，尤其是涉及最尖端技術和軟件方面的禁運，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西班牙國防大臣羅夫萊斯以一種可供士兵在夜間行動的頭盔燈為例，這種頭盔燈僅能從一家以色列公司獲取。此外，一些在西班牙設有總部並進行生產、但同時與以色列存在合作的公司也可能拿到武器合同。比如，西班牙有一份購買火箭發射器的合同，其開發和製造都是由西班牙企業負責的，然而在這一發射器的供應鏈中包含一個來自以色列埃爾比特公司的技術部件。西班牙國防部消息人士透露，目前這一技術部件還無法被替換。 

談到歐盟接下來比較有可能對以色列採取的具體制裁措施，崔洪建認為，從歐盟以往對其他國家採取制裁的措施來看，歐盟國家第一步可能會暫停一些與以色列的合作項目，包括經貿項目。此外，歐盟國家也可能限制與以色列的人員往來。這些比較“軟”但通常能產生一定效果的措施是近期內歐盟國家最可能落實的制裁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