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隆：歐洲中東政策迎來“戰略轉折”？

近日，20多個歐洲和阿拉伯國家以及一些國際組織在西班牙首都馬德里舉行會議，討論加沙局勢和巴勒斯坦問題；下月，法國也將聯合沙特舉辦落實“兩國方案”的國際會議。這些外交行動標誌着歐洲國家對巴勒斯坦問題的政策開始逐漸從外交表態邁向實質性行動，可能展現出歐洲中東政策的戰略性轉向。

在2023年新一輪巴以衝突爆發之初，大多數歐洲國家曾支持以色列行使“自衞權”，然而隨着加沙人道主義災難不斷加劇，歐洲國家“反以”民意逐漸洶湧。從西班牙等國呼籲制裁以色列，到歐盟領導人譴責以軍對平民的空襲“令人髮指”，歐洲對以色列的態度已然發生實質性轉變。這種轉變與歐洲的價值觀、地緣利益，以及各國國內局勢緊密相關。

首先，加沙人道主義災難挑戰歐洲道義底線。人權問題一向受歐盟及各成員國重視，在人權領域的對外行動也一直是歐盟外交政策的重點，歐洲民眾也對此事極為重視。以方在加沙逐漸升級的軍事行動以及造成的嚴重後果衝擊了歐盟在相關事務上的底線，歐洲各國民眾也早已對以軍在加沙針對平民的行徑十分不滿。歐洲對以色列的耐心，如今已經所剩無幾。

其次，歐洲國家希望借巴以問題展示全新外交姿態，維護其在中東的地緣政治經濟利益。由於長期追隨美國，歐盟的中東政策一度喪失其獨立性，這同歐洲與中東地區緊密的經濟聯繫顯得非常矛盾。而隨着歐洲內部“戰略自主”呼聲高漲，歐盟和歐洲多國可能希望通過在巴以問題上的發聲彰顯自主性，推出符合歐洲外交、安全和經濟利益的中東政策。同時，歐方也可能希望通過推動巴以和平進程提升歐洲聲望，加強其在中東的戰略影響力。

再次，為確保國內選民支持，歐洲各國政府也必須作出反應。以德國為例，民調結果顯示，2024年6月，61％的德國人反對以色列在加沙地帶的軍事行動，而這一比例在2023年11月僅為31％。類似的例子還有：‌西班牙阿拉伯裔選民在2024年大選中成為關鍵搖擺羣體，為爭取其支持，西政黨在巴以問題上的態度就顯得至關重要。隨着時間推移，不排除“挺巴”成為歐洲新“政治正確”的可能性。

根據歐方已有的動作和透露出的信息，若歐洲想要進一步對以施壓，可能會從以下四個方面入手。第一，馬德里會議上提出制裁以色列的“三步走”方案：凍結歐盟國家對以色列的武器出口；暫停《歐盟—以色列聯繫國協議》框架下的科研合作項目；對約旦河西岸以方非法定居點銀行賬户實施定向凍結。該方案已經獲得法國、挪威等國支持。這些制裁措施一旦落地，以方將遭受巨大損失。

第二，實施繞開以色列的中東經濟政策。受以色列在加沙軍事行動影響，大量歐洲企業在中東的業務受到衝擊。例如，在國內活動人士反對以及政府對以色列態度轉變的壓力下，英國、意大利、挪威、愛爾蘭等國的金融機構已經削減了與以色列的經濟聯繫。若緊張局勢持續，不排除歐洲各國進一步減少和限制對以經貿聯繫的可能性。

第三，建立獨立的巴勒斯坦人道援助走廊。馬德里會議已批准建立“地中海人道走廊”決議，將完全繞過以色列封鎖直接向加沙輸送物資。西班牙承諾承擔首期2.3億歐元費用，法國還提議動用歐洲艦隊為救援船隻護航。若此舉能夠落實，將極大增強歐洲在巴以衝突解決過程中的影響力。

第四，繼續推動支持巴勒斯坦建國。本輪巴以衝突爆發後，西班牙、愛爾蘭等歐洲國家已正式承認巴勒斯坦國，法國總統馬克龍4月上旬曾表示可能會在未來幾個月內承認巴勒斯坦國。若歐盟層面加強對以施壓，不排除會有更多國家響應支持“兩國方案”。     

總的來看，歐洲各國和歐盟調整中東政策，加強對以施壓，既有對歐洲內部形勢的考量，也有對整體對外戰略的考慮。可以預見，如果歐洲各國能夠在巴以問題和對以態度上進一步統一立場，客觀上將提升歐洲在中東乃至國際舞台上的影響力，也將為國際社會推動巴以問題解決掃清一些障礙。國際社會也樂意看到歐洲在巴以問題解決過程中發揮積極作用。然而，歐洲內部尚有國家和一些社會羣體堅定支持以色列，各國在此議題上是否能夠達成一致，相關表態能否轉變為實質性的行動，仍需進一步觀察。美國對中東問題的態度和反應，也可能會對歐洲產生影響。（作者是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