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印主權大語言模型評價兩極分化，“印度AI使命”進展如何？

【環球時報綜合報道】編者的話： 近期，印度主權大語言模型Sarvam-M的發佈在該國引發不小爭議。作為被印度政府挑選參與搭建該國首個主權大語言模型企業發佈的產品，Sarvam-M收到的評價可謂兩極分化。有人將其贊為印度AI發展“里程碑式一步”，有人因為其最初下載量僅有數百次而將之定義為“失敗”。印度致力於成為人工智能（AI）領域的全球領導者，並於去年3月制定了國家級戰略“印度AI使命”，該戰略進展如何？隨着AI技術的迅速發展和應用，其對就業市場的影響引發不少擔憂。在AI時代，對於印度來説，世界上最多的人口到底是紅利還是負擔？對此，有專家表示，這取決於印度未來的政策能否將人口紅利轉化為技術紅利。

“地位在上升，差距仍存在”

據《今日印度》雜誌等媒體報道，班加羅爾初創公司Sarvam AI近期發佈的大語言模型Sarvam-M，在印度引發廣泛爭議。這家公司是莫迪政府AI戰略“印度AI使命”選定的關鍵企業之一，參與搭建該國主權大語言模型，而Sarvam-M收到的評價卻褒貶不一。

上述模型因其對印度語言、數學和編程任務的關注而受到稱讚，有人認為它是“印度在實現其AI雄心過程中里程碑式的一步”。與此同時，在開發人員可以下載和測試AI模型的平台“擁抱臉”上，Sarvam-M在發佈頭兩天的下載量僅為334次。美國門羅風險投資公司的投資者達斯將兩名韓國大學生搭建的另一模型發佈到“擁抱臉”上，後者很快獲得了近20萬次下載，因此Sarvam-M被一些人批評是“過度炒作的產品”。

“Sarvam-M並非個例。”班加羅爾《分析印度》雜誌稱，5月早些時候，印度政府支持的基礎大語言模型Param-1發佈，但截至5月25日，其下載量僅有12次。該媒體認為，Sarvam-M面臨的問題凸顯了印度AI發展的狀態。

印度livemint新聞網近期發表題為《在AI領域，印度的全球地位在上升，但差距仍然存在》的文章，援引美國斯坦福大學“以人為本”人工智能研究院發佈的《2025年AI指數報告》稱，2024年，印度成為全球知名開源代碼託管平台GitHub相關AI項目的第二大貢獻者，佔全球貢獻的19.9%，僅次於美國的23.4%，略高於歐洲的19.5%。這標誌着印度在開源AI社區中的影響力日益增強。從2015年到2024年，印度在AI技能普及率方面也排名全球第二，得分為2.5，僅次於美國（2.6），這意味着印度專業人士的AI技能集中度是全球平均水平的兩倍多。

據印度《經濟時報》2月報道，微軟近期的全球在線安全調查顯示，印度正以驚人的速度採用AI技術，65%的印度人使用過AI工具，是全球平均水平31%的兩倍多。印度《德干先驅報》今年3月稱，有研究顯示，印度學生和專業人士使用生成式AI技術的可能性比亞太同齡人高出30%。印度有超過40萬IT專業人士使用AI工具為多國客户服務。

清華大學國家戰略研究院研究員錢峯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印度憑藉龐大的人口基數、巨大的移動數據市場、海量的數據生成能力以及技術人才儲備等優勢，近年來在AI發展領域呈現較快增長的態勢，在多語言模型開發、醫療與健康、初創企業生態等多個領域表現亮眼。比如，在多語言模型開發領域，印度語言眾多，除英語和印地語兩種聯邦官方語言外，還有22種地方官方語言，在開發多語言AI模型方面具有獨特優勢。印度一些本土企業通過訓練適應多語言環境的大模型，已成功在東南亞和南亞市場贏得訂單。

不過，在私人投資、專利產出、研究論文引用等領域，印度還是落後於美國等AI強國。斯坦福大學的《2025年AI指數報告》顯示，就2013年以來的私人領域AI投資而言，印度吸引了112.9億美元，落後於美國（4709億美元）、中國（1193億美元）和英國（282億美元）等國。2023年，印度佔全球AI研究出版物的9.2%，而中國和歐洲分別佔23.2%和15.2%。在有關“負責任AI”的研究中，印度在2024年僅發表了42篇論文，少於美國（669篇）和中國（268篇）。

據《德干先驅報》報道，2010年至2022年期間，中國和美國分別獲得了全球60%和20%的AI專利，而印度僅佔其中0.5%。不過，印度觀察家研究基金會（ORF）去年5月發表的文章稱，印度是十大AI專利產生國之一。根據2021年的一份報告，印度在個人設備和計算、商業、電信等AI領域獲得不少專利。

預算千億盧比的國家戰略

2023年6月，美國開放人工智能研究中心（OpenAI）首席執行官奧爾特曼在訪問印度期間表示，在訓練基礎模型方面，印度與OpenAI競爭“是完全沒有希望的”。這一表態被解讀為對印度AI能力的否定。“印度政府（對此）作出反應，於2024年3月啓動了‘印度AI使命’”。據《財富》雜誌印度版等媒體報道，這是莫迪政府制定的一項國家級戰略，為期5年，綜合預算超過1000億盧比（約合84億元人民幣），旨在通過公私合作發展印度AI生態系統。

印度實現AI雄心的最新計劃是推出本國自主研發的圖形處理器（GPU）。印度《商業旗幟報》稱，該國電子和信息技術部部長維什瑙3月宣佈，印度計劃在未來3到4年推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GPU，並在10個月內推出一個基礎AI平台。

印度致力於成為AI領域的全球領導者。多國媒體和智庫的分析顯示，在實現這一目標的過程中，印度的優勢和劣勢並存。據英國廣播公司（BBC）等媒體2月報道，印度擁有200家初創公司致力於生成式AI技術的開發。英偉達公司創始人黃仁勳表示，印度無與倫比的技術人才是釋放其AI潛力的關鍵因素。全球近15%的AI工作者來自印度。美國智庫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發文稱，印度是培養科學、技術、工程、數學（STEM）人才最多的國家之一。錢峯稱，印度高校每年輸出約150萬名STEM畢業生，工程師數量居全球前列。

然而，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認為，全球大多數國家目前都面臨AI人才短缺，這一問題可能隨着未來需求的激增而進一步加劇。ORF稱，儘管印度培養很多STEM專業學生，但仍有21.3萬AI專業人才缺口。此外，印度人才外流問題非常嚴重，僅硅谷科技公司吸納了印度約30%的頂尖AI人才。

全球多位科技大佬近期都談到了印度在AI領域的潛力。據BBC報道，曾表示印度“無望”與OpenAI競爭的奧爾特曼稱，印度應在AI革命中“發揮主導作用。就用户數量而言，它已是OpenAI的第二大市場”。

不過，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認為，要在AI領域獲得全球領先地位，印度要改善其在數據和研發等領域的問題。該智庫分析稱，“印度AI使命”涵蓋“AI堆棧”的7個要素，包括AI基礎設施、數據、人才、研發、資本、算法和應用。然而，印度將這一計劃的重點只放在了基礎設施以及構建印度語言模型上。在為“印度AI使命”批准的預算中，大部分資金被用於AI基礎設施建設和初創企業融資，用於研發的資金僅有1.1億美元左右，不到整體預算的1/10。此外，印度的研發支出約佔其國內生產總值的0.6%，而對其他AI強國來説，這一數字通常在3%至4%之間。

過去一年，印度購入大量GPU，以支持印度的AI發展。然而，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表示，迄今為止，印度研究人員還無法輕易獲得訓練大語言模型所需的高質量、印度特有的數據。ORF表示，ChatGPT有1萬億個參數，這些參數來自互聯網上的大量訓練數據。印度各類語言在網上的出現率相對較低，不適合訓練大語言模型。目前，沒有一種印度語言進入互聯網十大語言之列，這凸顯了網上印度本土語言內容的嚴重缺乏。

印度將面臨38%的“技能顛覆”

隨着AI技術的迅速發展，有人擔心這會導致不少人失業。據印度《商業旗幟報》1月報道，世界經濟論壇發佈的《2025年未來就業報告》預計，2025年至2030年，由於AI，印度將面臨38%的“技能顛覆”，這一比例在金磚國家中是最高的。該報告將“技能顛覆”定義為“所需勞動技能發生快速轉變，使得僱主和員工重新思考技能需求”。ORF認為，隨着AI改變就業格局並創造新的工作需求，印度估計有1620萬人需要提高技能或重新學習技能。

印度一些行業已經受到AI的影響。據彭博社今年3月報道，總部位於法國的全球最大的呼叫中心運營商Teleperformance SE，正在其印度呼叫中心部署AI系統。在德里IT產業擔任管理職位的辛格對《環球時報》駐印度特約記者説，其公司去年有接近一半的客服崗位被AI工具取代，且客户現在更願意接受AI生成的標準化回覆，“這毫無疑問也在加速取代員工”。

印度投資人、AI公司Gquant的創始人尚卡爾·夏爾馬去年11月在該國財經網站“money control”上發文，以自己使用ChatGPT的經歷來説明AI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他認為，AI可能威脅印度的服務業驅動型經濟，進而將把印度的人口紅利變成人口債務。他表示，印度60%以上的經濟來自服務業，涉及民眾生活的方方面面，“可怕的是，如今的AI才只是剛剛開始‘熱身’”。

“為什麼印度人比美國人、英國人和德國人更擔心被AI搶走工作？”據《印度時報》此前報道，有調查顯示，至少有一半的印度員工擔心會被AI搶走工作，而在英美德等發達國家，這一比例為1/3。文章認為，之所以出現這一結果，是因為很多印度民眾在業務流程外包和知識流程外包企業工作，這些企業特別容易受到AI系統和自動化技術的影響。

錢峯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印度擁有全球主要國家中最年輕的人口結構，35歲以下人口占65%，中位年齡為28歲。AI對印度的影響具有明顯的雙重性，可謂“危”與“機”並存。一方面，印度若固守低端服務業，AI興起可能進一步衝擊印度的經濟結構，削弱勞動力成本優勢，帶來就業市場結構性失衡，導致失業潮的出現。屆時，人口優勢可能變成發展負擔。另一方面，AI的發展也可能倒逼印度為避免錯過本輪技術驅動的產業轉型窗口而推出更多激勵政策，加大AI技術研發和資金投入，推廣AI教育並擴大年輕人職業培訓，優化人才培養機制和留存環境，將人口紅利逐漸轉化為技術紅利。

絕大多數印度民眾已經認識到學習AI技術的重要性。印度《經濟時報》報道稱，該國教育科技獨角獸企業Emeritus發佈的《2025年全球職場技能研究報告》顯示，絕大多數印度專業人士認為AI技能對職業發展至關重要，近94%的人認為掌握這些技能將加速他們的職業發展。

印度政府已經制定多項戰略來培養更多AI人才。據印媒報道，印度的國家AI技能框架建議從六年級開始開設AI課程，以每年培養超過100萬名數據科學專業人員。2019年，印度宣佈與微軟等科技企業合作，聯合一些非政府組織一起編寫培訓材料，將AI作為2.2萬所學校的選修科目。對於相關AI教學計劃，新德里大學生阿米爾稱，計劃很有必要，但落實卻面臨不少挑戰，比如在線AI課程質量參差不齊，很多編程課還在用2010年的案例。

【環球時報駐印度特約記者 曹衝 環球時報記者 苑基榮 李萌 環球時報特約記者 李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