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丨尋找“被湮沒的”侵華日軍細菌戰部隊歷史

5月19日，在日本長野縣駒根市，竹上勝利在家中接受新華社記者採訪。新華社記者 陳澤安 攝

新華社日本駒根5月29日電 題：尋找“被湮沒的”侵華日軍細菌戰部隊歷史

新華社記者陳澤安 李光正

“不管我的父親是否參與其中，這（侵華日軍實施細菌戰和人體實驗）都是不人道的。”侵華日軍細菌戰部隊“登字1644部隊”成員後代竹上勝利（隨母姓）日前在日本長野縣駒根市的家中對新華社記者説。

竹上現年77歲，他的父親宮下利市曾是“登字1644部隊”成員。該部隊對外稱為“中支那防疫給水部”，駐地設在南京。七八年前，竹上在改造家中倉庫時偶然發現父親遺留的影集和資料。照片中的宮下身着軍裝，有的照片中還出現了“中支那防疫給水部”的名稱。

竹上曾讀過日本作家森村誠一撰寫的關於日軍細菌戰部隊的報告文學《惡魔的飽食》，從中瞭解到名為“防疫給水部”的部隊表面上從事向士兵提供淨水的工作，實際上卻涉及細菌戰和人體實驗。為了瞭解父親是否參與過細菌戰，竹上開始展開調查，希望還原父親在中國的經歷，獲得更多歷史真相。

在竹上的記憶中，父親性格穩重、平和，也幾乎沒有向家人提起過他的從軍經歷。

5月14日，在日本東京，竹上勝利在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公佈侵華日軍細菌戰部隊“登字1644部隊”留守名簿後召開的説明會上發言。新華社記者 賈浩成 攝

宮下在軍中究竟從事什麼工作？為何沒有學歷的他能從二等兵一路晉升，被提升至中尉？種種問題困擾着竹上。

調查過程並不容易。細菌戰部隊屬於日軍秘密部隊，且日軍在戰敗時將大量資料銷燬，因此有關“防疫給水部”的資料尤為稀少。“‘中支那防疫給水部’的資料真是找不到。我甚至連該去哪裏找都不知道。”竹上説。

為了探尋真相，竹上一邊向長野縣政府申請查閲其父的兵籍簿，一方面積極參加各類與二戰相關的社會活動，四處打探關於“登字1644部隊”的信息，並努力尋求專家的幫助。

事實上，關於“登字1644部隊”的資料並非沒有。該部隊留守名簿，即記錄部隊成員信息的檔案文件，就秘藏於日本厚生勞動省，只是長期未予公開。

在竹上不懈的努力下，2021年，他終於通過長野縣政府收到厚生勞動省發來的關於其父從軍履歷的四張複印紙。兩張是印有“登字1644部隊留守名簿”的封皮，另外兩張則是清晰地蓋着厚生勞動省印章、記錄着其父從軍履歷的兩行信息。

“雖然只有兩行，而且登記時還把我父親的名字錯寫成了‘宮下利一’，但無論家庭住址還是出生日期都沒錯，確實是我父親”，竹上指着姓名一欄説，“更重要的是，這幾頁封皮複印件，讓我知道了厚生勞動省還存有完整版的‘登字1644部隊留守名簿’。”拿着封皮證據，竹上向厚生勞動省申請查閲完整版留守名簿，但厚生勞動省一直以保護隱私為由予以拒絕。

始終語焉不詳、遮遮掩掩甚至否認，是日本政府對侵華日軍細菌戰部隊的一貫態度。同樣住在長野縣的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簡稱“731部隊”）原成員清水英男對此曾批評説，侵華日軍做了這麼多壞事，日本政府不但沒有歉意，還想當這些殘酷的歷史沒有發生過。

5月14日，在日本東京，工作人員在日本國立公文書館翻閲侵華日軍細菌戰部隊“登字1644部隊”留守名簿，尋找寫有竹上勝利父親宮下利市的文字記錄。新華社記者 賈浩成 攝

“雖然官方沒有作出説明，但從這麼多年瞭解的信息來看，我認為他們（中支那防疫給水部）很可能進行了細菌戰和人體實驗。”竹上説，“這是完全違反人道的，應該反省。”

後來，竹上找到長期圍繞侵華日軍細菌戰部隊進行調查的日本細菌戰研究專家、滋賀醫科大學名譽教授西山勝夫等人，多人聯合，一起不斷向政府申請，終於促使厚生勞動省於2024年3月將“登字1644部隊”留守名簿和另外兩支侵華日軍細菌戰部隊“波字8604部隊”“波字8609部隊”的留守名簿移交至日本國立公文書館。

今年5月14日，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向媒體展示了包括這三支部隊留守名簿在內的多份侵華日軍細菌戰部隊相關資料。

西山勝夫表示，三支侵華日軍細菌戰部隊留守名簿被公開，意味着否認這些部隊存在的説法不再成立。

從發現父親遺物，到見到“登字1644部隊留守名簿”實物，七八年過去了，這段“被湮沒的”歷史，終於被揭開了一角。“雖然我還不知道‘登’字意味着什麼？也不知道父親在這個部隊中具體從事了什麼工作，但希望能通過名簿的公佈推動相關研究取得進展，而我也會為了揭秘真相，繼續調查。”竹上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