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局】“搶出口”下，為何中國5月對美出口數據降幅還擴大了？

【環球時報-環球網報道 記者 白雲怡 陳子帥】中國海關總署9日公佈數據顯示，中國5月對美國出口同比下降34.5%，超過4月美國對華加徵關税落地當月21%的降幅。乍看上去，這似乎與5月12日日內瓦會談後中國企業“搶出口”、美國商户“搶囤貨”、中美航線上“一船難求”的火熱場景形成“反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環球時報》記者10日採訪多名從業者與業內人士並查閲相關數據資料發現，形成上述反差的主要原因是，關税“降級”對中美貿易的提振作用，尚未來得及體現在5月的數據中。“需求的回升，需要一定時間才能傳導成為實際的出口量”。此外，此前大量航運企業曾減少在中美航線上的集裝箱運力投放，運力的回調也需要一定時間。

業內人士認為，總的來看，中美在日內瓦發表聯合聲明後，短期確有“搶出口”和“搶囤貨”的現象，然而，中美貿易能否實現長期復甦，還取決於關税等貿易障礙能否進一步消除。

“時間差”的延後效應

《環球時報》記者注意到，5月對美出口降幅擴大與企業“搶出口”的熱情之間看似矛盾，“時間差”或許是一個重要原因。

一位熟悉進出口業務的人士10日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我國出口貨物以海關結關日期（即貨物完成通關手續、正式離境的日期）作為統計時點，而非實際裝運日期或申報日期。中國海關公佈的5月對美出口數據，統計的是5月1日到31日，正式離境的貨物數額。這意味着一些在日內瓦會談後決定啓運美國的貨物尚未被統計進5月的出口額中。

他介紹稱，5月12日，中美日內瓦經貿會談聯合聲明公佈，中國宣佈對美加徵關税税率自5月14日12時01分起開始調整。一些外貿企業開始訂航班、“搶出口”。不過，從流程上來看，普通貨物報關平均需3-7天（含申報、查驗、放行等環節），特殊貨物報關還要額外加1-2天。因此，從12日的聯合聲明到受此調整政策影響的貨物出關離境，還有一段時間，“就5月份而言，對美出口大幅下滑基本已是定局，當月近2/3的時間的貨物出口都受到了中美貿易戰的影響。”這名業內人士説。

分析認為，5月12日中美關税“降級”帶來的貿易提振，尚未充分反映在5月數據中，而更可能在之後的出口數據中逐步顯現。《南華早報》認為，5月中國對美出口降幅擴大的主要原因，是兩國在達成“休戰90天”之前來自美國的訂單顯著減少。而5月12日後的“休戰”效應和新增訂單都需要時間才能轉化為實際出貨。報道援引一名經濟學家的話稱，6月的中國對美出口表現預計會比5月更好，因為6月中國出口商可以整月享受到“關税停火”的影響，且未來關税有望進一步下降。

CNBC則援引分析人士認為，高額關税直到5月中旬才取消，這對當月中國對美出口的損害已經造成。此外，北京也收緊了對關鍵礦物的出口管控，以便在後續兩國貿易磋商中爭取對己方更有利的籌碼。在日內瓦“休戰”後，美國對中國商品的需求有回升跡象，但需求回升傳導到實際出口增加需要時間。不過，如果關税未能繼續降低，年底前中國對美出口有可能放緩。

另據民生證券分析師9日發佈的一份報告認為，在4月美國對華關税落地前，美國進口商在對關税的擔憂下曾有一波“搶進口”行為，這導致美國對華商品的部分需求被“前置”。5月對美出口降幅擴大，也有“需求前置”後自然回落的原因。

中美航線運力恢復需時間

事實上，中美之間的貿易節奏還要更為複雜。上海國際航運研究中心首席信息官徐凱從航運的角度對《環球時報》記者分析認為，受4月關税導致的需求鋭減影響，許多承運企業一度把運力移出中美航線，轉而部署到其他航線上。要把這些船隻運力調整回到中美航線，需要2-3周的時差。這也是為何在5月中旬美國商家開始重新下訂單後，中美航線上“一船難求”的原因之一，也影響到了5月中國的對美出口數據。

據上海國際航運研究中心AIS大數據分析，中國到美國的集裝箱船舶艘次（按照到達時間統計）5月環比減少22.8%，同比減少17.4%，運能（單位TEU）同比減少24.9%，環比減少24.6%。

徐凱認為，運能下降比例大於艘次下降比例，證明了撤走運力中大船的佔比更高，一些利潤更高的小型快船速航航線對美國市場的運力維持更為堅定。他認為，至少要到六月，運力才能恢復。

工信部國際經濟技術合作中心工業經濟研究所新型工業化研究中心主任黃鄭亮10日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搶出口”只是部分產品，主要是消費品和易於保存運輸的零部件，而還有更多的中間產品、遠離消費端的工業原材料，因為產業週期長，恢復相對較慢。

另據彭博社報道，有一部分中國對美出口貨物通過“繞道”第三國進行，比如越南。“中國（5月）對越南的出口激增22%，連續第三個月突破170億美元。”報道稱，不過，這也推高了美國對越南及其他國家的貿易逆差，使美國與這些國家的關税談判面臨更復雜的局面。

據中國海關總署日前發佈的數據，5月中國總出口量仍然平穩增長，同比增長4.8%。其中，中國對歐盟、東盟、非洲出口同比分別增長了12%、14.8%、33.3%，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對美出口下降帶來的影響。“中國5月份的貿易數據突顯了關税戰已在多大程度上重塑了中國製造商向世界其他地區出口貨物的流向。”《華爾街日報》評論稱。

中美貿易能否實現長期復甦，仍面臨許多挑戰

儘管“90天停火”讓被摁下暫停鍵的中美貿易重新啓動，但從長期來看，不斷反覆的美國關税政策讓兩國許多企業不敢做出長期規劃，這也讓這波“出貨潮”到底能持續多久被打上一個問號。

廣州一家貨代公司告訴《環球時報》記者，近一個月它們承接運往美國的貨物主要是傢俱、燈飾、香水和機械設備等。他介紹稱，5月中下旬美線新增訂單很多，但到6月後，新增預訂已有所趨緩。

朱秋城是浙江一家跨境電商外貿企業的負責人。他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自5月12日中美貿易“停火”消息發佈以來，不少美國買家加快了採購節奏，紛紛下達此前擱置的訂單。然而，接下來他們是否繼續下更長期的訂單，目前仍存在較大不確定性，不少客户持觀望態度。

“尤其是這次停火期只有90天，前半段大家可能會抓緊下單，但隨着時間推移，猶豫情緒會加重，囤貨潮也可能會趨緩。”朱秋城表示，在外貿企業看來，“與關税相比，不確定性才是更大的風險”。

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研究員高凌雲認為，目前美國對中國徵收的關税依然非常高，這一定會阻礙貨物出口。如果未來關税仍保持高位，當前短暫的出口恢復將難以持續。

據《紐約時報》此前報道，一些美國中小商户表示，儘管他們已從中國恢復下訂單，但如果當前關税繼續，他們或將考慮砍掉一些利潤較低的產品線，或暫停推出新產品。由於成本上升加之銷售額下降，一些中小企業也面臨現金流的問題，這為他們年底銷售旺季備貨帶來更多壓力。

徐凱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他從一些貨運代理處瞭解到，受美線政策不確定性影響，不少貨代在新興航線拓展業務後，傾向於避免重返美國航線。這一現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前市場的整體情緒，貿易商也可能持有相似態度。他表示，政策的不確定性正在削弱市場信心，可能成為制約中美貿易回升步伐的重要因素。

“目前搶出口還在繼續。”香港《南華早報》援引一名從業者的話報道稱，但是，它可能會在下半年某個時間點放緩，因為貿易前景仍然高度不確定。日內瓦聲明為中美兩國貿易帶來的是一種“緩衝”，但中美貿易能否持久復甦，取決於“休戰期能否超出90天的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