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訪談】從中國借到月壤的外國科學家：我們為何如此看重中國這把“土”

【環球時報-環球網報道 記者 樊巍 範安琪】2025年4月24日，中國國家航天局對外發布嫦娥五號任務月球樣品國際借用申請結果，來自6個國家7家機構的借用申請通過了審查，獲得了取自月球風暴洋東北角的玄武岩區域的月球樣品。這也是自1972年的美國阿波羅17號任務之後，人類時隔近半個世紀再度獲得月球樣品。

英國開放大學行星科學家馬赫什·阿南德和法國巴黎地球物理研究所教授弗雷德里克·穆瓦尼耶是首批獲批借樣的外國學者。近日，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專訪時，兩位科學家激動地講述了“從中國帶回月球土”的心路歷程。“無價”“罕見”“比黃金更珍貴”——他們這樣形容這批樣品，而更讓他們深深感動的，是中國展現出的科研開放與國際合作精神。

*“欣喜若狂”*的英國科學家：中國的舉動了不起！

在回憶自己成功申請到嫦娥五號任務月球樣品時的場景，英國開放大學行星科學家馬赫什·阿南德教授用“欣喜若狂”來描述當時的心情。此前，他曾用“比黃金更珍貴”來形容這批月壤，而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他更直言，“對我來説，（這些月壤）是無價之寶”。

1972年美國阿波羅17號任務後，阿南德曾通過阿波羅任務採集的月球樣品以及月球隕石來對月球的某些區域進行研究。但他認為，嫦娥五號和六號採集的月球樣品不僅與眾不同，更可稱為獨一無二，能為科研工作者提供此前月球樣品中無法獲取的額外信息。

“在科學研究的過程中，你總會有一些新發現。你的研究原本是為了解決某個問題，但在這個過程中，你還會意外地發現完全不同的東西或者一些意料之外的東西。從這個角度來看，我認為嫦娥五號任務的月球樣品有着巨大的科研潛力。”阿南德表示，他期望通過嫦娥五號任務的樣品來回答至少兩個重要的問題。一是月球本身是如何形成的，即月球的起源。二是在碳、氮等生命所必需的元素的可得性上，這些樣品又能向我們揭示什麼？

他認為，對第一個問題，可以通過分析這些月壤樣本中的氧同位素，從而嘗試瞭解月球是源自於地球本身還是由撞擊形成的。對第二個問題，他則認為，由於月球與地球有共同的地質歷史，無論我們從月球中瞭解到什麼，都會對地球產生影響。

由於深知這批月球樣品重大的科研價值，阿南德對中方願意向全球科學家分享月球科研樣品的舉措給予了高度肯定。他認為，這是一個了不起的舉措，因為在科學領域，只有當人們攜手合作，才能取得最大的進步。

“今天的中國已經成功實現月面取樣返回的重大成就，如果要增進人類對宇宙的認識和了解，沒有比分享這些樣品並切實鼓勵所有人展開新探索更好的方式了。中國已經證明，它願意與國際社會分享這些樣品，我相信這會形成‘連鎖反應’，未來其他進行探月活動的國家也會這樣做。”阿南德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在他看來，中國秉持的“平等互利、和平利用、合作共贏”的原則對拓展人類認知疆域、促進全人類團結進步極為重要。

“人與人之間會產生分歧，但歸根結底，人與人之間又是相互關聯的。如果我們不採取團結協作的方式，人類未來將難以生存下去。”阿南德稱，差異產生衝突，但人類需要審視差異，並找到積極因素，而不是隻看到消極的方面。

“太空就是一個人類可以共同努力的領域。讓我們設想，如果我們看到有人被困在太空中，無論我們來自哪個國家，只要有能力，我想我們的第一反應都是幫助被困者。這也是為什麼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從人類的太空探索中汲取經驗，並將之拓展到日常生活中。如果人類能團結協作，我們的未來一定會更美好。”他感嘆道，希望太空科學合作能讓各國更加團結。

事實上，阿南德自己也是這一理念的踐行者：儘管部分西方國家由於地緣政治原因對與中國的國際航天合作設置重重障礙，但在過去9年裏，阿南德自己一直與包括中國科學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在內的中國科研機構保持合作。“非常幸運”——他這樣描述這段經歷，並表示自己和中國同行間已建立非常穩固的關係。“這些合作非常積極且令人振奮。我們每個人都對互相學習並推進研究領域的認知疆域充滿渴望。”

阿南德告訴《環球時報》記者，自己已迫不及待想要申請嫦娥六號任務的月球樣品，因為它們是唯一來自月球背面的樣品，從中有巨大發現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我真的有幸參與這項研究工作，我肯定會再一次‘欣喜若狂’”。

這名英國科學家同時希望中英兩國在行星探測領域有更長期的合作。“比如，我對從火星和小行星取樣返回很感興趣。中國也有這方面的計劃。我和許多英國科學家都非常渴望與中國的科學家開展合作，共同參與對這些珍貴的取樣返回樣品的研究。”

法國科學家為何如此珍視一塊微小月岩*？*

在借用申請通過審查之後，巴黎地球物理研究所教授弗雷德里克·穆瓦尼耶從中國帶回了一塊來自月球的微小岩石樣品。在他看來，自己能被選中“堪稱殊榮”，因為這塊樣品雖小，但非常珍貴，考慮到月球表面的大部分區域都被由持續的隕石撞擊在數十億年間形成的月球土壤所覆蓋，原始月球岩石的完整碎片極為罕見。

“嫦娥五號任務的獨特之處在於它帶回了此前未曾探索過的月球北側區域的樣品，更重要的是，這些岩石樣品的形成年代比阿波羅任務期間採集的岩石樣品要更‘年輕’一些。僅憑這一點，它們就具有極高的科學價值。”穆瓦尼耶稱。

據他介紹，他的研究目標是分析這塊岩石樣品的化學成分和同位素組成，以更深入地瞭解遠離阿波羅任務着陸點的月球區域的地幔成分。“我試圖解決的一個關鍵問題是：為什麼月球的揮發性元素含量比地球低得多？研究採用的實驗方式具有破壞性，要獲得高質量的同位素數據，必須將樣品溶解。這也是這些岩石樣品如此珍貴的原因之一，因為一旦對其進行研究，就無法被替換了。”

正因為樣品的珍貴，穆瓦尼耶告訴記者，他因中方的開放態度而深深感動。他直言，中國決定與國際科學家共享嫦娥五號任務的月球樣品，是中方在科學領域展現開放態度的非凡之舉。這也標誌着全球太空研究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展現了中方超越國界的合作意願。“與所有行星科學一樣，月球科研將從多元的思想、技術和詮釋中受益。中國的舉動，將使這次任務實現最大的科學價值。”

穆瓦尼耶認為，即使當前地緣政治不確定性的增加讓國際科學合作更加困難，但科學界，尤其是在天體化學、行星科學等領域，依然保持着緊密且互相尊重的國際合作。

“在過去這些年裏，我與中國科學家有很多合作項目，他們中有許多人曾訪問過我的實驗室，我也接待過許多中國學生。我本人也經常來中國，從未遇到過任何問題。事實上，中法之間的交流最近變得更容易了，因為法國人去中國旅行不超過15天就不需要簽證。我相信，即使在地緣政治緊張局勢上升的情況下，持續的科學交流也是促進相互理解並建立信任的一種方式。”他表示。

放眼未來，穆瓦尼耶認為，歐洲和中國科學家之間存在進一步合作的強大潛力。他尤其期待在月球樣品分析和對比研究方面建立合作關係，比如將嫦娥五號任務的月球樣品、阿波羅探月任務的樣品以及月球隕石的數據結合起來進行綜合分析。此外，中國和歐洲合作開展空間任務載荷開發也是一個令人興奮的領域，尤其是中國還在持續規劃未來的探月任務或其他行星探測任務，他也在致力於新分析技術的開發，“這樣的國際合作將帶來技術突破，並讓我們對有關領域有更深的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