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口支援如何激發內生動力——來自西藏的調查

今年6月至7月，第十批、第十一批援藏幹部人才將進行輪換。對口支援西藏，這一30多年前中央作出的重要戰略決策，正在深深地改變着西藏，不斷激發西藏發展的內生動力。

對於先天條件並不優越的西藏來説，發展產業面臨諸多困境。近年來，對口支援政策尤其是產業援藏的穩步推進，幫助西藏填補自身空白、升級傳統產業，深度鏈接國內外大市場，走出了一條特色發展的新路子。

西藏海拔高、低壓缺氧，自然環境和氣候條件惡劣，經濟基礎薄弱，發展產業存在很多劣勢。1994年，黨中央作出對口支援西藏的重要戰略決策。30多年來，對口支援省市（單位）深入挖掘受援地資源稟賦和發展潛力，不斷加大產業援藏力度，持續加大產業項目資金投入，以產業發展激活受援地發展動力。僅“十四五”期間，17個援藏省市就安排了產業援藏項目229個、落實援藏資金44.06億元，佔“十四五”期間援藏資金的20.3%。

對口支援政策為西藏產業發展注入了強勁動力。這些產業援藏項目有的填補了西藏空白，有的對傳統產業進行了改造升級，加快了西藏融入國際產業鏈和國內統一大市場的步伐，西藏內生動力不斷增強，實現從“輸血”到“造血”的轉變。黨的十八大以來，西藏地區生產總值年均增長8.5%，2024年西藏地區生產總值達2764.94億元。2024年，西藏全體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31358元，比上年增長8.2%。多項主要經濟指標增速多年位居全國前列。

30多年來，各省市在產業援藏方面有什麼特色做法和經驗？給西藏產業發展帶來了什麼變化？在各方支援下，西藏走出了一條怎樣的高質量發展之路？

因地制宜填補空白

去往那曲市比如縣，要翻山越嶺才能到達。西藏長榮娜秀集團有限公司年產30萬套校服的生產線就建在這裏。車間裏，到處是縫紉機的運轉聲和工人們忙碌的身影。

這是浙江省第九批援藏指揮部寧波工作組2020年引進的首個實體產業援藏項目。不只是服裝生產，這裏還建設了長榮娜秀區域總部，引進了甬如特色產品展示展銷中心、農村電商孵化平台、精品民宿等項目，產業援藏實現了從“1”到“N”的集聚發展。公司產值從2020年投運之初的1600萬元增長到2024年底的1.35億元。

那曲是全國海拔最高的地級市，條件極為艱苦。在這裏，企業引進難，要讓企業留下來、發展起來更難。為什麼企業敢來，還發展得這麼紅火？

“援藏工作隊的助力是很重要的因素。”西藏長榮娜秀集團有限公司總經理葉萬華説，在招商引資過程中，援藏工作隊讓企業看到了那曲的市場空白點，也感受到了這裏良好的營商環境。

在平均海拔4600米以上的那曲，一批批浙江省援藏工作隊接續助力產業發展。浙江省援藏指揮部項目規劃建設組組長，那曲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黨組成員、副主任揭建成介紹，浙江省第十批援藏指揮部注重產業連續性，持續跟蹤服務，促成了西藏長榮娜秀集團有限公司新增投資5000萬元，用於智能製造項目。去年11月，西藏長榮娜秀集團有限公司通過了國家級專精特新中小企業認定。

“發揮政策和資源雙優勢是新時代全面構築西藏高質量發展新動能的內在機理。”西藏民族大學財經學院院長、教授陳愛東認為，充分發揮中央和國家機關、各省市和中央企業等援藏主體的積極性，西藏各級黨委、政府以及各族幹部羣眾等主體的主觀能動性，促使援藏政策與西藏資源稟賦條件更好結合，以此放大雙優勢疊加效應，能夠助力西藏經濟高質量發展新動能的全面提升。

雅魯藏布江南岸扎囊縣境內的中車山南清潔能源裝備產業園內，機器在生產線上轟鳴。這是去年8月投產的西藏首個清潔能源裝備產業園製造基地，也是湖南產業援藏最大單體投資項目，達產後年產值可達30多億元。

中車株洲所西藏分公司市場部部長陳戈介紹，產業園投產4個月以來，已實現產品銷售2300多萬元，直接或間接推動中車株洲所及下屬企業在西藏簽訂5.9億元訂單，不僅為當地清潔能源產業發展補鏈，也助力企業實現發展。

西藏具備發展清潔能源產業的資源優勢。近年來，西藏立足資源稟賦，加快建設國家清潔能源基地，打造新型電力系統示範區、清潔可再生能源利用示範區。湖南援藏工作隊服務西藏產業發展，引進中車株洲所，建設了山南清潔能源裝備產業園，填補了西藏清潔能源裝備製造的空白，在建鏈、補鏈的同時實現強鏈。

產業援藏援什麼？因地制宜填補空白，西藏發展產業缺什麼就補什麼。各援藏工作隊圍繞西藏重點發展的產業開展援藏招商，一個又一個優勢項目相繼落地。

去年8月，在西藏山南市加查縣惹米產業園區內，安琪珠峯高原益生菌項目正式投產。西藏安琪珠峯公司項目經理何新章介紹，該項目滿產達效後，預計可年產200噸高原益生菌凍乾粉，實現年產值3億元以上。這是湖北省第十批援藏工作隊重點引進的項目，填補了西藏地區生物製品的空白，菌種和關鍵技術打破了國際技術封鎖，實現全過程自主可控。

“首個”“首家”，對口支援不斷實現首創。以湖北省為例，首批產業援藏企業華新水泥西藏公司30多年來累計為山南市貢獻税收16億元；高原現代化蛋雞養殖企業西藏宏農農業發展有限公司落户以來讓當地雞苗存活率、產蛋率從不到60%提升至97%左右，創造了一系列高原行業紀錄；山南市首家規上裝備製造企業西藏清匠電器科技有限公司將實驗室搬上高原，其研發的新型高原環境直流壓縮機能節約40%電能，使用壽命也大幅提升……

湖北省第十批援藏幹部，山南市發展改革委黨組成員、副主任胡文龍介紹，30多年來，湖北省實施援藏項目704個，累計援助資金、物資價值48.9億元。在對口支援過程中，湖北始終將發展產業作為強基之策，充分發揮科教大省的智力優勢和產業優勢，引導和支持省內科技創新、智能製造、綠色能源企業到西藏投資興業，為地區產業注入了強勁發展動力，探索出一條具有高原特色的發展之路。

改造提升傳統產業

一個個填補空白的產業項目在高原興起，帶來了種種新的可能，成為高原發展新氣象。與此同時，高原的傳統產業也在30多年對口支援下實現了躍升。這在高原農牧產業和文旅產業上表現得尤為明顯。

在日喀則市南木林縣艾瑪鄉，國家地理標誌產品“艾瑪土豆”長勢喜人。在山東省濰坊市援藏幫扶下，經過近幾年發展，南木林縣土豆種植面積達4.8萬畝，種植人數佔全縣人口的一半以上，帶動羣眾增收1.3億多元。傳統的土豆種植正在向現代化產業轉變。

轉變是如何實現的？濰坊市援藏幹部、南木林縣農業農村局副局長趙延亮總結了四個字——“靶向發力”。針對部分品種退化、品質變差等問題，工作組實施了特色經濟作物試驗種植項目，發揮外地企業種薯繁育優勢和當地企業品種資源優勢，提純復壯“艾瑪土豆”種薯20萬株，引進培育優質品種10餘個；針對精深加工產業發展滯後、動能不足、產能效益低下等問題，新建土豆酸辣粉深加工廠房，探索開發加工新產品，並組織部門單位和相關企業赴甘肅、河北、山東等地的加工企業實地調研，搭建合作關係，以訂單種植、委託加工等方式，每年銷售加工薯6000餘噸，帶動羣眾增收近600萬元；針對羣眾零散售賣銷售成本高、效益低等問題，組織種植大户、農機合作社開展訂單式銷售，年均增收400餘萬元。此外，還創建了線上專業平台，開拓區外大市場，在濰坊市建設西藏特色產品體驗館。

“這一系列舉措都是為了做大做強做優產業，助力南木林縣打造國家高原馬鈴薯產業高地，激活發展新動能。”趙延亮説。

在南木林縣發展“艾瑪土豆”種植只是山東產業援藏的縮影。桑珠孜發展青稞、聶拉木發展藏藥、白朗發展蔬菜、昂仁發展桑桑犛牛……針對對口支援的縣區實際和資源特點，山東在援藏過程中做了細緻謀劃，並持續加大扶持力度、做強品牌。

對口援藏對傳統產業的改造提升還體現在文旅產業上。各援藏工作隊充分挖掘受援地特色資源，對接援藏省市資金、市場，促進文旅融合發展，讓文旅產業成為主導產業。

作為西藏首個自然風景類國家5A級旅遊景區，位於林芝市工布江達縣的巴松措讓無數遊人心嚮往之。如今，湖邊村莊紛紛發展起旅遊業，結巴村是其中之一。此前結巴村發展滯後，道路泥濘，街道破敗。廣東省援藏工作隊工布江達縣（中山）工作組投入1500萬元，援建結巴村美麗鄉村田園綜合體，對當地實施景觀建設、照明、街道、停車場等整體改造。

工布江達縣發展改革和經信商務局局長、中山援藏幹部向坤山介紹，改造完成後，結巴村57家民宿陸續開門迎客，每年接待遊客近8萬人次，為當地村民增收約2000萬元。

林芝旅遊資源豐富，一批又一批廣東援藏工作隊發力林芝文旅產業。在生態保護的基礎上，廣東援藏工作隊推動了林芝多個旅遊景區和特色民宿項目的投資建設，用高品質旅遊服務打響林芝知名度，將自然資源轉化為經濟效益，一批具有影響力的林芝旅遊品牌享譽全國。同時也通過產業拉動為周邊居民提供了更多就業機會，實現多贏。

廣東省第十批援藏工作隊領隊，林芝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吳耿淡説，“林芝所有、林芝所需、廣東所能”就是廣東援藏的宗旨。

立足西藏資源，發揮援藏優勢，對西藏傳統產業進行改造升級，讓其更有市場競爭力，成為援藏工作隊的共識，也成為西藏高質量發展的重要一環。

特產走進廣闊市場

西藏資源豐富且獨具特色，但是由於山高路遠、產業發展滯後，在市場上很難佔有一席之地。對口援藏，不僅是幫助西藏產品走出去，更重要的是形成可持續的競爭力。

在河北援藏助力下，2024年第五屆白絨山羊絨毛品鑑暨產品競拍中，西藏阿里日土縣共銷售羊絨約41噸，競拍額達1332.95萬元，帶動每户羣眾增收5700餘元。其中超細絨2噸，拍賣價每公斤650元，遠超普通羊絨每公斤約300元的價格。

以前，日土羊絨由商販零散收購、分散銷售，存在“優質不優價”的情況。為打破這一困局，自2020年起，河北省援藏工作隊首創羊絨競拍銷售模式，對日土縣羊絨進行統一收集、統一拍賣。河北省第十批援藏幹部，日土縣委常務副書記、常務副縣長果愛賓介紹，河北省援藏工作隊將白絨山羊產業作為產業援藏重點，緊盯原種保護、科學養殖、產品銷售等關鍵環節，發揮技術支持和獎補鼓勵的作用，調動全縣農牧民養殖積極性，目前全縣90%以上農牧民參與白絨山羊養殖。截至2024年底，日土縣白絨山羊養殖規模達16.6萬隻，原絨產量穩定在40噸至45噸，羊絨年產值1400萬元左右，日土縣還獲得了“中國優質山羊絨縣”稱號。

利用援藏優勢，西藏好物不斷走向全國市場。去年11月，北京援藏工作隊組織拉薩優質農副產品亮相2024年“京選好物，一縣一品”消費幫扶專場推介活動。此前，北京援藏工作隊還聯合16個援藏工作隊攜帶350餘種產品開展了西藏優品北京行活動。

在位於湖南長沙的湘藏經貿中心，犛牛肉乾、青稞酥油茶、矮化蘋果……200餘種西藏特產琳琅滿目。2024年，西藏產品在湖南的銷售額達1800萬元。湖南株洲的陶瓷、茶葉及特色農產品在西藏的銷售額達400餘萬元。

“在推出‘藏品入湘’的同時，讓‘湘品進藏’，通過商貿往來、產品互通，進一步增進兩地的交流、交往、交融。”株洲援藏幹部、西藏山南市扎囊縣農業農村局副局長夏宋平説。

在江蘇省供銷社設在該省農展館的“拉薩好物”農特產品展示區，“拉薩好水”累計在蘇銷售超5000噸。在上海，通過“10個直營店、20個生活館、100個專店專櫃”網絡佈局，日喀則22家企業近50種特色產品進入上海市場。重慶市舉辦援藏消費幫扶“五進”專場推介活動，昌都市300多種產品實現出藏銷售。

30多年來，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援藏省市充分利用自身龐大的市場，搭建立體多樣的銷售平台和渠道，“西藏資源”與援藏市場緊密結合，“藏品出藏”步伐不斷加快。

伴隨着市場援藏的深入開展，來自援藏省市的優質企業被引進西藏。他們挖掘西藏本地資源，並根據市場需求進行改良，讓越來越多的西藏好物走向更大市場。

上海援藏引入盒馬鮮生平台，合作開發和推出以青稞為原材料的新產品。青稞八寶飯推出上架2周內就賣出6萬份，端午節期間青稞爆珠粽售出10萬隻。去年5月，西藏江孜青稞美食節在上海浦東舉辦，八寶飯、粽子、蛋糕、冰淇淋、涼粥、植物飲等30餘款青稞系列產品亮相。

“氆氌”是西藏一種傳統的羊毛織物。在上海援藏企業幫助下，江孜縣氆氌編織合作社改良了氆氌織機，增強了產品設計感。如今，氆氌產品已隨上海的沙涓羊絨品牌走進巴黎時尚展會，進入了國際市場。沙涓羊絨品牌創始人郭秀玲説，未來，他們還要帶着優質氆氌產品闖出更大市場。

對口支援是西藏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推動力量。面對新興產業不斷湧現的新形勢，西藏不再是旁觀者，而是成為參與者；在傳統產業提質升級的趨勢下，西藏有了更多的機會、助力和動能；西藏的特色優勢產品借船出海，不斷融入國內國際大市場。在對口支援的助力下，西藏的發展呈現出欣欣向榮、蓬勃向上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