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聽各國人士講述被掠奪文物的回家故事

【環球時報駐埃及、尼日利亞特派記者 黃培昭 姜宣 環球時報記者 邢曉婧 單劼】編者的話：以考古為創作背景的電視劇《護寶尋蹤》正在熱播，引發觀眾對文物追索和保護的思考與重視。文物不僅是文明的載體，也是民族精神的傳承。近年來，包括中國在內的相關國家不僅對文物保護工作極為重視，還積極追索此前被殖民國家掠奪的文物。《環球時報》記者近期對埃及、尼日利亞等國政府官員以及日本等國民間組織代表進行採訪，聽他們講述被掠奪文物的回家故事。

敦促日本歸還文物，“不能再拖到下一代”

6月14日，日本民間團體“中國文物返還運動推進會”（以下簡稱“推進會”）計劃在東京舉行演講活動，敦促該國政府返還其掠奪的中國文物。這家成立於2021年的民間組織，致力於推動日本政府歸還在甲午戰爭、日俄戰爭、日本侵華戰爭期間掠奪至日本的中國文物。推進會的發起人、日本律師一瀨敬一郎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歸還從中國掠奪的文物是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和殖民歷史的一種清算。

北京故宮博物院2012年出版的《中國甲午以後流入日本之文物目錄》，收錄了自1895年甲午戰爭後到1945年抗戰勝利前流入日本的中國珍稀文物15245件。根據媒體的公開報道，從1931年到1945年，被日本掠奪的中國文化財產有1879箱，被搶文物不計其數，僅戰後日本方面自己統計的就多達360萬件。這其中就包括推進會目前重點要求日方歸還的幾件文物，即日本在甲午戰爭期間從遼寧省掠奪的三尊中國石獅，其中兩尊石獅現存於東京靖國神社外苑，一尊保存在栃木縣山縣有朋紀念館；1908年從中國大連市被掠奪至日本的唐鴻臚井碑，至今被作為所謂日本“國有財產”，非公開地放置在皇居吹上御苑內。

一瀨敬一郎告訴記者，自2022年3月起，推進會就開始給靖國神社發送要求返還中國文化財產的請求書，直到2023年5月18日，才實現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靖國神社方面的面談，“那天我們與靖國神社總務部長、總務課長進行了會談，並於7月26日提交關於返還中國文化財產的第二份請求書。同年8月9日，我們收到回覆説‘靖國神社暫無需要傳達的進展’。儘管如此，我們仍於同年10月4日提交第三份返還請求書。10月18日，我們收到了對第三次請求的答覆，靖國神社方面以‘已表明過見解’為由，拒絕再次提供面談機會。我們又於同年11月30日寄送了第四份返還請求書，並於12月13日收到答覆，但內容僅是對第三次請求答覆的重複”。

“即便我們出示新資料，對方也拒絕對此發表看法。為避免靖國神社方面認為此事可被忽視，我們將繼續以堅定態度要求交涉。”一瀨敬一郎表示，推進會於2022年7月7日向山縣有朋紀念館遞交了申請書，但因未收到回覆又於同年11月4日再次寄送申請書，仍未得到任何回應。由於該紀念館負責人並不總是在館辦公，推進會正在探討包括如何採取有效交涉方法在內的相關事宜。

唐鴻臚井碑是日本從中國掠奪的最具分量的文物之一。一瀨敬一郎表示，關於唐鴻臚井碑的相關事宜，推進會曾通過日本國會議員與宮內廳進行交涉，但因曾給予協助的吉田忠智參議員落選等原因，交涉一度中斷。目前，推進會正持續與其他國會議員溝通協調，希望能有進展。

當前，不少西方國家都在歸還其在殖民時期掠奪的文物，但日本卻對此表現消極。在一瀨敬一郎看來，造成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在於日本政府尚未徹底反省該國的侵略和殖民行徑，這就導致了東京方面並未想要真正解決包括返還其掠奪文物在內的歷史遺留問題。一瀨敬一郎告訴記者，推進會基本上每個月都會舉行一次例會，商討未來計劃。該組織目前每年大概舉行兩次大型集會，公開呼籲日本政府返還中國文物。推進會還通過舉辦講座、出版書籍等措施，來增加日本民眾對被掠奪文物問題的認知。

據一瀨敬一郎觀察，2021年推進會剛剛成立之時，除極少數學者以外，絕大多數日本民眾對於日本掠奪中國文物並不瞭解。近年來，隨着推進會工作的展開，媒體的關注度有所提升，一些民眾主動來參加相關活動。他表示，能讓更多日本民眾瞭解歷史真相，也是一種成果。

推進會還與中韓一些民間機構合作，進行交流、聯動與相互聲援。一瀨敬一郎對《環球時報》記者説：“把從中國掠奪的文物還給中國，這本應該是在上個世紀就解決的問題，卻一拖再拖。我們認為，敦促日本政府早日歸還掠奪至日本的中國文物是日本人的責任，不能再拖到下一代。”

埃及用防彈恆温箱運回木乃伊頭顱

5月12日，埃及外交部宣佈在與美國方面進行溝通交涉後，追回25件“具有重要歷史和藝術價值的”文物。這是埃及在追索流失文物方面取得的最新成果。埃及最高文物委員會秘書長哈立德近期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説，自2014年以來，埃及已成功追回超過3萬件流失文物，“作為一名長期致力於埃及文物追索工作的專家，我深知每一件成功歸還文物的背後，都凝結着無數人的努力與堅持。這些文物不僅是歷史的見證，更是國家文化身份的重要組成部分”。

去年8月，3件被走私出境的文物從荷蘭回到了埃及，包括一尊陶製陪葬小雕像（公元前664年至公元前332年）、刻有女神伊西斯銘文的部分彩繪棺材（公元前663年至公元前504年）、一顆希臘化時期的木乃伊頭顱（公元前170至公元前45年）。

上述雕像和部分彩繪棺材被發現於荷蘭一家古董店。為追回這些被非法運出境的文物，埃及駐荷蘭大使館與荷蘭文化遺產監察機構和警方合作：埃及方面提供了文物的歷史背景和出土信息，而荷蘭有關政府機構根據本國法律，在確認這些文物屬於非法交易後，最終向埃及歸還文物。

前述木乃伊頭顱則是一名荷蘭公民主動上交的。該市民稱，這顆木乃伊頭顱是其家族“19世紀從埃及商人處購得”，但無法提供合法證明文件。這名市民認為“死者應迴歸故土”，所以主動聯繫荷蘭政府上交該文物，之後埃及駐荷蘭大使館迅速介入，向荷蘭提供1901年埃及《文物保護法》的英文譯本，證明當時已禁止私人出口人類遺骸。

據埃及媒體報道，之後，荷蘭萊頓大學對這顆木乃伊頭顱殘留的樹脂防腐劑進行化學分析，發現其成分與埃及亞歷山大港出土的同時期木乃伊一致，且頭骨鑽孔方式符合埃及托勒密王朝（公元前305至公元前30年）醫學文獻記載，因此荷蘭決定向埃及移交該木乃伊頭顱。然而，在將這顆木乃伊頭顱運回埃及前，有關方面遭到匿名威脅，即“若歸還將破壞文物”，因此埃及派出特別文物押運小組，使用防彈恆温箱將其秘密空運回國。 

埃及文物追索雖然取得了顯著成果，但埃及開羅大學歷史系教授納吉布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文物追索的過程充滿了挑戰：首先，許多文物是在幾十年前甚至更早時期就被非法帶出國的，缺乏詳細的記錄和證據，給追索工作帶來了困難；其次，不同國家的法律體系和文化政策差異，也增加了協商的複雜性；最後，部分文物已被私人收藏或進入拍賣市場，追蹤和確認其來源需要大量的時間和資源。納吉布説，今後，除了與更多國家簽署文物保護和歸還協議並建立長期合作機制外，埃及還將建立全面的文物數據庫，記錄每件文物的詳細信息，便於追蹤和識別。同時，埃及計劃採用包括區塊鏈等在內的先進技術，來追蹤文物的流通路徑。

“文物不是‘死物’，而是文明延續的細胞……每一件迴歸的文物，都是埃及文明斷裂的基因重新接續的見證。”埃及《金字塔報》這樣描述文物追索的意義。哈立德則對記者表示，文明的火種，需要全人類共同守護。

讓他迴歸故土對維護非洲人民尊嚴至關重要

近期，在位於荷蘭萊頓的國立民族學博物館裏，一名工作人員戴着藍色乳膠手套，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件珍貴的文物，把它輕輕放在墊子上，再用好幾層特製的紙包裹起來。據法新社5月20日報道，這是一件“貝寧青銅器”，是120多年前從現在的尼日利亞掠奪來的無價文物。它目前正被撤下展台，歸還故土。

6月4日，尼日利亞藝術文化旅遊和創意經濟部（藝文部）文化產業和遺產司司長阿納瑪博士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作為非洲文明古國，尼日利亞近幾十年來一直在行動，努力追回被掠奪文物。

1897年，英國軍隊攻佔非洲西部古國貝寧王國，從那裏掠走大量青銅器。阿納瑪表示，近年來，尼日利亞外交部發起了文物追索工作。經過努力，包括英美德等在內的西方國家已經或者計劃向尼日利亞歸還文物。

針對文物追索流程，阿納瑪介紹説，大多數情況下，尼日利亞藝文部會聯合本國外交部、國家知識產權委員會等，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1970年《關於禁止和防止非法進出口文化財產和非法轉讓其所有權的方法的公約》的有關要求，與對方達成諒解備忘錄或雙邊協議。“然而，一些持有這些被掠奪文物的國家或機構往往不願意歸還。”阿納瑪認為，這些國家不僅應歸還其掠奪的文物，還應向被掠奪國家支付補償，因為在過去幾百年，這些文物給掠奪國家帶來不菲收益。

隨着各國追索被掠奪文物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除政府機構通過國際合作追索文物外，各類民間組織也成為推動這一進程的重要力量。成立於2020年的“開放歸還非洲”就是其中之一，該組織致力於通過收集非洲不同地區、機構以及專家等在文物追索過程中的豐富經驗，為文物追索鋪平道路，並重塑以非洲為中心的文物話語敍事。

“開放歸還非洲”成員向《環球時報》記者發送大量檔案，其中詳細地記錄了各類非洲文物的歷史意義、被非法運出非洲的歷程，以及相關文物的追索過程及現狀。

1830年，法國標本製作人士維羅兄弟在今天的博茨瓦納的一處地方盜掘了一名戰士的遺體並將其製作成標本。幾經轉手後，該標本1916年在西班牙加泰羅尼亞地區班約萊斯的一家博物館公開展出，並被稱為“班約萊斯黑人”。

此後幾十年，人們似乎並沒有覺得“班約萊斯黑人”的展出有什麼不妥，直到1991年，具有非洲血統的海地裔醫生阿塞爾林致信班約萊斯官員，要求讓這具遺骸“回家”，但遭到當地部分政客和民眾的抵制。1992年，奧運會在巴塞羅那舉辦。藉此機會，阿塞爾林和其他非裔人士發起一項運動，呼籲西班牙歸還“班約萊斯黑人”。該運動得到一些國際名人的支持。1997年，安南擔任聯合國秘書長後，國際壓力迫使西班牙同意歸還“班約萊斯黑人”。3年後，經過各方密集談判，這具人類遺骸才回歸故鄉。

“開放歸還非洲”成員表示，讓“班約萊斯黑人”重返故土併入土為安，對維護逝者尊嚴和非洲人民尊嚴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