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起：在義烏感受“地瓜經濟”活力

站在義烏國際商貿城的連廊上，阿拉伯商人用流利的中文與商户砍價，非洲採購商舉着手機直播新款電子配件，歐洲客商正通過AI翻譯系統核對合同條款……這座全球最大的小商品市場，2024年實現交易額2798.03億元，日均人流22.43萬人次，其中日均外商超3900人次，儼然已經成為觀察中國民營經濟韌性與經濟全球化智慧的絕佳窗口。

義烏機場的玻璃幕牆折射着全球貿易格局的變遷。10年前，這裏還是以國內航線為主的支線機場，如今每週20架全貨機，通往菲律賓馬尼拉和日本大阪，國際旅客佔比超40%的廣州航線被稱作“飛在天上的廣交會”。這座吞吐量突破300萬人次的航空樞紐，恰似義烏市場的“空中貨架”：當跨境物流企業將聖誕裝飾品裝入波音747貨艙時，墨西哥城的節日彩燈已提前半年完成鋪貨；電動玩具已經發往中東。

這種“機場經濟學”背後，是義烏人用30餘年書寫的經濟全球化方法論。1991年通航初期，義烏商人尚需肩挑貨擔轉道上海浦東；2014年獲批作為航空口岸對外開放後，“空空轉關”模式讓義烏至馬尼拉的物流成本下降23%。而今跨境電商專線“義烏—成都—洛杉磯”實現72小時達，義烏海關首創的數字化監管集拼倉，讓混拼貨物通關效率提升20%。跑道延伸的長度，丈量着這座縣級市融入全球產業鏈的深度。

在商貿城經營生意的商户，很多人有多台標註不同時區的手機。過去“美國訂單佔比從5年前的35%壓到2%，現在主攻墨西哥、阿聯酋轉口貿易”，一位商户的轉型軌跡正是義烏上百萬經營主體的縮影。面對美國關税的重壓，義烏摸索出三條破局路徑：

市場藤蔓式擴張。依託“一帶一路”共建國家採購網絡，義烏對中東、非洲出口額年均增長19%，其中沙特玩具進口量60%經義烏中轉。供應鏈水母式變形。伊凌諾衞浴將電鍍工序遷至越南，核心注塑環節保留本土。數字貿易毛細血管滲透。Chinagoods平台接入上萬家工廠數據，AI選品系統使巴西客户採購匹配度提升47%。

這種“地瓜經濟”生態——根系紮根本土，藤蔓伸向全球——在中美博弈中展現出驚人韌性。2024年義烏市場成交額突破2000億元，其中跨境電商交易額達1400億元，15.6%的增速背後是26萬電商主體“螞蟻雄兵”式的出海矩陣。

當“Yiwu Selection”品牌集合店在肯尼亞內羅畢開業首日斬獲1.2億訂單時，義烏正經歷從“薄利多銷”到“厚利精銷”的質變。義烏商貿城五區進口館內，土耳其無花果乾與馬來西亞燕窩通過“義新歐”班列返銷歐洲，完成“全球買、全球賣”的閉環。這種雙向流動的貿易生態，恰似義烏海關“數字清關”系統的精妙設計：同一集裝箱內，發往洛杉磯的藍牙耳機與來自明斯克的奶粉共享倉位，海關風險參數建模使查驗效率提升35%。

更深層的變革發生在價值鏈上游。“洛克兄弟”自行車創始人的經歷頗具代表性：20年前代工山地車每輛利潤不足10元，如今自主品牌在亞馬遜運動騎行類目銷量登頂，北美直營店單車售價達399美元。這種蜕變得益於義烏“品牌出海”計劃的精準賦能——政府設立10億元產業基金，市場搭建海外展、海外倉、海外店三級跳板，讓中小企業也能玩轉DTC模式。

今天的義烏正從三個維度重構貿易規則：制度型開放試驗田。進口商品正面清單管理、跨境支付“義支付”系統、市場採購貿易3.0版本，這些創新使義烏市場採購出口單票貨值上限從15萬美元提至50萬美元，中小企業結匯效率提升70%。數字貿易新基建。全球數貿中心將AR選品、區塊鏈溯源、智能合約引入傳統檔口。一位商户的仿真花樣品庫接入AI設計系統後，爆款研發週期從45天壓縮至7天。全球化服務網絡。“市場+商户”抱團出海機制下，1380家企業通過迪拜分市場、波蘭海外倉建立屬地化服務網絡，本土化運營使中東客户復購率提升至83%。

夜幕降臨，商貿城穹頂的LED屏滾動播放着全球匯率與航運指數。來自也門的採購商艾哈邁德，正在直播基地向中東觀眾推介“義烏造”露營燈具。這場持續了40年的商貿傳奇，仍在續寫新的篇章——當單邊主義、保護主義試圖割裂全球市場，義烏用230萬種商品編織的供應鏈網絡證明：真正的全球化從來不是零和遊戲，而是無數中小企業用創新與韌性構築的命運共同體。（作者是北京市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北京市工商聯副主席、振興國際智庫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