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觀察：“日美聯盟”能改變全球鋼鐵格局嗎

【環球時報記者 陳子帥 環球時報駐日本特約記者 潘小多】編者的話：日本製鐵公司（簡稱“日鐵”）日前宣佈完成對美國鋼鐵公司（簡稱“美鋼”）的收購，這筆談了18個月、由美國兩任總統經手的交易終於畫上句號。日媒以及日鐵高層將兩者的合作形容為組建一支“鋼鐵聯盟”，稱此舉將有助於日鐵“重拾地位”。“日美鋼鐵聯盟”真的能夠改變全球鋼鐵產業的格局嗎？它們的合作前景又會如何？《環球時報》記者對此進行了採訪和調查。

日方讓步更多，美方獲利更多？

日鐵於2023年12月公佈了收購美鋼的計劃。今年1月，時任美國總統拜登在卸任前簽署了阻止收購的行政令。幾天後，兩家公司對拜登和美國政府提起訴訟，要求撤銷行政令。5月23日，美國總統特朗普表示，美鋼與日鐵將達成“計劃中的合作伙伴關係”。最終，日鐵以每股55美元的價格收購了美鋼的全部股份，共支付約141億美元，美鋼成為日鐵的全資子公司。

“日鐵最終向特朗普作出了足夠的讓步，使其幾乎不可能不批准此次收購。”《日本時報》稱，最大的“讓步”是，兩家鋼鐵企業承諾讓美國總統永久保留對美鋼諸多決策的直接干預權。兩家公司與美國政府簽署了一項國家安全協議，其中美國政府將持有美鋼的“黃金股”。“黃金股”賦予美國總統對諸多企業重要事項的最終決定權或否決權。為促成收購，日鐵還將對美鋼的投資從最初計劃的20多億美元追加至110億美元。日鐵表示，還將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蒙瓦利鋼鐵廠新建生產設備併成立研發基地。據日本共同社報道，日美雙方還就包括首席執行官（CEO）在內的經營核心成員為美國籍、維持美國國內的生產等事項達成共識。

美聯社此前提到，完整的條款仍不明朗，這兩家公司尚未公開收購的全部條款或與聯邦政府簽訂的國家安全協議內容。代表美國鋼鐵公司員工的“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對這筆交易提出疑問，稱特朗普在競選總統期間曾承諾阻止日鐵收購美鋼，不滿其改變立場。

《環球時報》記者關注到，很多外媒在報道時，都提到了“日方讓步”。然而，《日本經濟新聞》卻認為，“儘管此前僵持不下，但日本製鐵沒有讓步。”該媒體稱，日鐵CEO橋本英二通過“軟硬兼施的博弈”，將與美國總統的交易引向了“逆轉勝利”。

“讓步更大的肯定是日方，獲利更多的是美方。”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家安全與治理研究院研究員梁懷新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美國政府不僅獲得了日鐵的投資承諾，更獲得了“黃金股”，可以直接否定美鋼後期的一系列經營決策。

“在這場收購交易中，日美雙方都作出了讓步，同時雙方也都獲得了好處。”上海外國語大學日本研究中心主任廉德瑰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美國政府此前並不願意將美鋼出售給日本，從這一角度來看，美國也算是一種讓步。而日本雖如願以償，但它付出的代價也是顯而易見的。

廉德瑰進一步分析説，日本鋼鐵業正在經歷衰退，急需擴張，日鐵收購美鋼，有助於擴大生產規模，這也是“日本復興鋼鐵業的重要一步”。對美國而言，美鋼經營本就難以為繼，如果沒有日鐵接手，很可能面臨破產境地，導致大規模失業，“這對美國政府來説也是一個大問題”。

“破格安排”背後，“黃金股”備受關注

在這場收購中，“黃金股”模式備受關注。《日經亞洲評論》稱，美國政府取得“黃金股”的例子過去幾乎沒有，“此次可謂破格安排，有可能成為今後在涉及國家安全的領域，美國引導外資企業進行鉅額投資的一種方式。”

英國《金融時報》稱，白宮動用“黃金股”之舉已引發跨國公司擔憂，後者認為這為本就脆弱的交易環境增添了新的不確定性。有人對日鐵前景表示憂慮，一名股東説，這可能損害企業決策的靈活性並“開創一個不好的先例”。

“此次收購案中的‘黃金股’實際就是一個不平等的產物。”梁懷新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特朗普在選舉期間及上台後的一段時間內一直對這筆交易持否定態度。因此，在美國發起關税戰的背景下，日本方面作出了巨大妥協，看似是完成了收購，但實際上“黃金股”對其之後的經營構成巨大制約，雖然橋本説“黃金股”不會影響公司的發展目標，日鐵保留了足夠的管理自主權，但實際並非如此。

《華盛頓郵報》稱，“黃金股”的操作在美國幾乎聞所未聞，有專家警告稱，賦予總統對私營企業和行業過多權力存在風險。

日鐵付出了高昂代價收購美鋼，在外界看來，其未來經營前景並不樂觀。除了“黃金股”或有損日鐵經營的獨立性外，還有分析稱，日方的鉅額投資能否得到相應回報存在巨大不確定性。國際評級機構標準普爾5月指出，此次收購將給日鐵造成財務負擔，其信用評級可能會遭到大幅下調。

由於日鐵在支付收購金額之外又追加投資。一些分析師表示，市場短期內可能認為這筆交易“定價過高”。日鐵需要迅速展現與投資相匹配的成果。此外，美國社會對日本公司收購這家擁有百年曆史的美國企業仍存在牴觸情緒，贏得美國公眾的認可仍是一項挑戰。

“交易已成定局，但接下來的發展才是真正的考驗——它將揭示日鐵這場收購究竟買到了什麼。”美國Triblive新聞網站評論説，鋼鐵關税和多個地區的軍事衝突都會對國際貿易造成影響。

梁懷新告訴記者，“從長遠看，兩者的合作面臨着巨大的不穩定因素，特別是美國政府、利益團體對經營的干涉。”

鋼鐵背後的博弈正在升温

20世紀60年代，美鋼一度是全球最大鋼鐵製造商，直到70年代初被當時的新日本製鐵超越。進入21世紀後，日本製鐵（新日本製鐵與住友金屬工業合併而成）被中國企業超越。日媒稱，日美正尋求通過“日美鋼鐵聯盟”重振雄風。日本製鐵的目標是重返世界頂級製造商行列。

日鐵稱，美國鋼材年需求量約為8900萬噸，但美國的自給率僅為55%，這一市場仍有很大空間。《日經亞洲評論》稱，一方面，美國是一個前景廣闊的市場，汽車對高性能鋼材需求旺盛，而日鐵憑藉技術優勢可以確保利潤空間；另一方面，美國將鋼鐵進口關税從25%提升至50%，助推了鋼鐵的本地化生產。

不過，有分析稱，目前美國對進口自除英國外所有貿易伙伴的鋼鋁產品徵收50%的關税，此舉雖然會保護美國國內的鋼鐵製造商，但也會造成高通脹等問題，可能抑制美國建築投資和新車銷售，導致美國鋼鐵需求暴跌。

“隨着收購完成，日鐵終於在其全球擴張戰略中拼上了最後一塊拼圖。”《日經亞洲評論》稱，日鐵想構建一個涵蓋日本、印度和美國的“鐵三角”增長體系，認為這些市場對高端產品存在需求。此前，日鐵在印度西部的鋼鐵廠推進高爐建設，在印度南部購買土地建設年產能達700萬噸的鋼鐵廠。報道稱，這種立足本地市場的生產模式能規避關税風險、保持價格競爭力。收購美鋼將完成橋本英二設想的“新時代全球網絡”。共同社稱，由於美鋼擁有可擴大產能的斯洛伐克鍊鋼廠，日鐵的國際供應鏈將一舉成型。

“鋼鐵不只是一種材料，更是國家安全、基礎設施和經濟主權的基石。”意大利Eunews網站稱，日鐵收購美鋼，標誌着盟友之間正轉向更深層次的工業合作，這有助於使其成為鋼鐵行業的新力量。

據世界鋼鐵協會測算：2024年日鐵的粗鋼產量為4364萬噸，位居全球第四，美鋼的產量為1418萬噸，居全球第29位。收購完成後兩家公司的產量將接近位居全球第三的中國鞍鋼集團。

梁懷新告訴記者：一方面，收購有助於日鐵提升鋼鐵產業鏈的完整度，特別是利用美鋼加強對美歐市場的滲透；另一方面，“這或許可看作日美試圖構建鋼鐵聯盟，進一步推動鋼鐵產業鏈供應鏈‘去中國化’的意圖。”

據日媒報道，橋本英二19日表示，“從抗衡中國的觀點出發，日鐵與希望重振製造業的美國政府目標一致”。

Eunews提到，中國取得全球鋼鐵產業的主導地位絕非偶然。“中國的鋼鐵產量佔全球總量的一半以上。這使中國在該行業擁有巨大影響力，不僅體現在供應鏈方面，還涉及規則、標準和行業規範。”

中國五礦集團有限公司中國金屬礦業經濟研究院首席專家左更在近日的一份報告中稱，以日本製鐵為代表的日本鋼鐵行業正在尋找新的發展方向，以應對中國鋼鐵行業發展帶來的鋼材出口對其原有出口佈局的挑戰和衝擊。“未來，大國博弈下的全球鋼鐵行業總體格局將發生巨大的變化。鋼鐵雖冷，但其背後的博弈卻極具高温。”報告還稱，“有理由相信，在未來較長時間內，中國鋼鐵工業仍將引領全球鋼鐵行業發展。”

日媒分析認為，日鐵未來能否在保持一定程度的“經營自主權”的同時重拾往日地位，將成為衡量“日美鋼鐵聯盟”價值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