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劇表演藝術家茅威濤接受《環球時報》專訪:正因為年輕,越劇才有更大創新空間
作者:徐刘刘
【環球時報報道 記者 徐劉劉】作為越劇舞台上備受矚目的傳承者與創新者,越劇表演藝術家茅威濤一次次將越劇推到時代的聚光燈下。近期,她不僅把《新龍門客棧(舞台紀錄電影·越劇)》帶到了“我們的珍寶——戲曲電影全國巡展”活動,還帶着浙江小百花越劇團,亮相浙江西塘的2025長三角顧錫東戲曲藝術周,與崑曲、黃梅戲、婺劇等長三角地區戲曲劇種同台演出,將戲曲打造成為浙江西塘的一張文化名片。“越劇是一門年輕的劇種,正因為年輕,它才有更大的創新空間。”茅威濤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專訪時表示,“我們要做的是,讓越劇實現可持續發展,像百老匯的經典劇目一樣,經久不衰。”


創造“出圈神話”
茅威濤的藝術之路融合了對傳統的敬畏與大膽的實驗精神。2023年,她帶領團隊打造的新國風·環境式越劇《新龍門客棧》創造了戲曲界的“出圈神話”,掀起代際相傳的觀演熱潮。
《新龍門客棧》的成功印證了茅威濤的堅持。該劇開票即售罄,至今已演出300多場。該劇目中,由青年越劇演員陳麗君飾演的賈廷單手環抱青年越劇演員李雲霄飾演的金鑲玉“轉圈”的名場面在短視頻平台上爆火。但她並沒有被成功衝昏頭腦,而是始終保持着清醒的認識。
“伴隨着《新龍門客棧》的走紅,幾乎所有媒體在採訪我時都在問同一個問題:《新龍門客棧》的成功是否是一次偶然事件,這種成功可否複製?”茅威濤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當這‘潑天的富貴’來臨時,我們更要冷靜。《新龍門客棧》的成功其實並不是偶然,而是我們一路注重內容、堅持創新的結果。但我們不能滿足於此,還要思考如何讓越劇實現可持續發展,像百老匯的經典劇目一樣,經久不衰。”
“在我看來,《新龍門客棧》的成功是可以‘複製’的,但需要複製的不是樣式和內容,而是創作方法和理念。我認為,環境式越劇《新龍門客棧》是一個真正用產品邏輯打造的作品。”茅威濤進一步向記者表示,“《新龍門客棧》的經驗也可以複製到民營劇團,提升整體演劇審美和觀眾欣賞水平。”
事實上,茅威濤的創新之路並非一帆風順。擔任浙江小百花越劇團團長期間,她目睹了傳統戲劇在影視和互聯網衝擊下的艱難處境,也曾面臨劇團生存的壓力。但她沒有退縮,而是大膽提出建造“蝴蝶劇場”的設想,希望通過劇團、劇場、運營三位一體的模式,推動國有院團的深化改革。
為了創作《新龍門客棧》,茅威濤甚至以個人名義貸款解決經費問題。“當時我想,如果這戲‘砸’了,我就去台州的民營劇團演戲還錢。”她笑着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但我相信我們的理念是對的,我們要做的是真正符合時代審美、能引起觀眾共鳴的作品。”
“三個保持”理念
作為越劇尹派傳人,茅威濤對越劇的文化基因有着深刻的理解。她提出了“三個保持”的理念,認為這是越劇保持獨特魅力的關鍵。
首先,越劇必須保持寫意性。在茅威濤眼裏,越劇的舞台藝術追求東方美學的寫意風格——一桌兩椅的守舊佈景,通過虛擬性的表演營造意境,這些都與現實主義的寫實風格截然不同。
其次,浙江方言必須保持不變。因為方言是越劇的靈魂,雖然語言會隨着時代發展而變化,但浙江的地域官話必須保留,這是越劇區別於其他劇種的重要特徵。
最後,保持以女子越劇為主體的美學形態不變。茅威濤認為,“女子越劇中所展現的陰柔美是越劇的極致表達”,儘管男女合演可以作為實驗,但女子越劇的主體地位不能動搖。
在堅守傳統的同時,茅威濤也積極探索如何讓越劇適應現代審美。她以《新龍門客棧》的成功為例,向《環球時報》記者講述傳統戲曲與現代元素結合的可能性。“我們在劇中塑造了一個‘摸魚上班’的千户將軍,這個角色讓現代觀眾產生了強烈的共鳴。”茅威濤説,“還有金鑲玉這個角色,充滿了大女主的女性主義色彩,就像動漫裏的哪吒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一樣,深受年輕人喜愛。”
此外,《新龍門客棧》主創團隊還塑造了一系列角色:厭惡上班的刁不遇、突遭裁員的周淮安、身兼多職的“斜槓青年”賈廷,通過故事將社會痛點具象化呈現。至此,“我們的戲劇嘗試在現代觀眾的焦慮與困惑中尋求情感共鳴,所探討的主題不再流於空泛,而是能讓年輕人共情。”茅威濤説道。
文化出海中的越劇表達
在跨文化傳播方面,茅威濤有着獨到的見解和實踐。她認為,越劇要突破語言和文化的隔閡,需要在保持自身特色的基礎上,積極與世界戲劇對話。
早在2005年,茅威濤就帶領團隊改編演出了日本唯美派文學代表作家谷崎潤一郎的《春琴傳》,後來又將德國劇作家貝托爾特·布萊希特創作的寓意戲劇作品《四川好人》改編為越劇《江南好人》,還將英國劇作家莎士比亞晚年創作的悲劇《大將軍寇流蘭》與中國明代劇作家湯顯祖的代表作《牡丹亭》結合,創作出了《寇流蘭與杜麗娘》。這些嘗試不僅豐富了越劇的表現力,也讓西方觀眾看到了越劇的獨特魅力。
“布萊希特的表演理論深受梅蘭芳京劇的影響,而我們用女子越劇的方式演繹他的作品,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茅威濤回憶説,“當我們在英國演出時,當地媒體驚訝地發現,中國有一位與莎士比亞同時代的偉大戲劇家湯顯祖,這讓中西文化在戲劇層面實現了平等對話。”
茅威濤的抱負更延伸至文化IP的構建。她積極參與在浙江西塘舉辦的長三角顧錫東戲曲藝術周,以此向她的伯樂、“小百花”的奠基人顧錫東先生致敬。顧錫東的經典之作如《陸游與唐琬》《五女拜壽》等,在茅威濤規劃藝術藍圖時始終啓迪着她。“西塘本身就是一個充滿江南氣韻的古鎮,白牆黑瓦、小橋流水,與顧伯伯筆下的作品氣質高度契合。”茅威濤表示,“通過這樣的活動,我們不僅能展示越劇的魅力,還能帶動長三角地區以戲曲為主體的文旅融合發展,形成獨有的江南文化IP。”
而對於越劇的未來,茅威濤充滿信心和期待。她提出了3點規劃:首先,整合女子越劇和男女合演團隊,堅持“三個保持”的理念,同時要在世界戲劇語境中進行創作,讓越劇關注當下人類共同面臨的問題;其次,培養新人,讓年輕演員承擔保障票房的責任,不再依賴老一輩藝術家,實現越劇的傳承與接力;最後,是要扶持民營劇團。
“越劇是一門年輕的劇種,正因為年輕,它才有更大的創新空間。”茅威濤説,“我希望我們能像顧錫東先生那樣,勇於改變越劇的歷史。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時代背景下,讓越劇發出屬於東方的聲音,講好中國故事,這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