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者“甜”了，果農有賺頭嗎？（經濟新方位）

廣東省廣州市從化區天人山水荔枝園，農户採摘荔枝。

新華社記者 劉大偉攝

山東省龍口市下丁家鎮蔣家村，農户採摘櫻桃。

喬光先攝（影像中國）

數據來源：國家荔枝龍眼產業技術體系等

“藍莓6.9元一盒”“桂味荔枝12.5元一斤”“櫻桃19.5元一斤”……近期，不少消費者發現，一些此前的“水果貴族”價格變得親民。

放眼批發市場，價格跳水的勢頭更明顯。在廣東廣州江南果菜批發市場，妃子笑荔枝6月底價格為每公斤4至4.5元，而去年同期價格為每公斤14至16元。

消費者實現“水果自由”的同時，會不會出現“果賤傷農”的現象？面對水果產業週期性波動，產地如何積極應變？近期，記者進行了調查。

今年行情：鮮果集中上市，產地搶速出貨，力爭薄利多銷

廣東茂名高州市根子鎮甲峯農業荔枝產業園，工作人員忙着給荔枝分揀裝箱。“白糖罌採完了，現在輪到桂味。高峯期一天就要發走4000斤。”5月中旬以來，產業園負責人鍾偉略沒怎麼歇過。

受上個冬季低温少雨影響，主產區迎來10年不遇的荔枝“超級大年”。作為全球最大連片荔枝生產基地，今年茂名荔枝預計產量約63萬噸。在根子鎮土生土長的鐘偉略不由感慨，“所有的樹幾乎都成花了，這在大年裏也不多見。”

受氣象條件、栽培管理等因素影響，多年生果樹如荔枝，特別是桂味、糯米餈、仙進奉等中晚熟優質品種，通常存在年際間產量波動，表現為“大小年”週期。據初步調度，今年全國荔枝總產量有望達345萬噸，同比增加1倍。

“超級大年”裏，果農還有賺頭嗎？

“大家都在拼命採摘，收購商一車車出貨，就知道虧不了。”鍾偉略坦言，“去年荔枝價格高是高，可我們這裏桂味的成花率還不到5%，幾百畝果園甚至摘不到幾百斤，100元一斤也賺不到多少。”截至7月初，當地桂味統果收購價約3至8元一斤，糯米餈統果收購價8至9元一斤，電商收購價則更高，多數果農能夠實現薄利多銷。

對有經驗的果農來説，價格影響更多停留在“掙多掙少”。受3月“倒春寒”和4月低温寡照天氣影響，今年遼寧大連露地大櫻桃整體成熟時間比去年延遲一週左右，上市期與山東、陝西產區重疊，拉動價格跌落。在大連金普新區七頂山街道的一家批發集散中心，代表性品種“薩米託”每斤10至35元，同比降幅15%左右。

“3、4月份那陣，網上能賣到70到120元一斤。”遼寧瓦房店市得利寺鎮蔡房身村種植户梁偉今年種了8畝櫻桃，其中七成是設施栽培的早熟品種，主要走電商渠道進行錯季銷售。

“大櫻桃是我們這裏的優勢主導產業，種植規模化、設施化程度高，產量連續3年穩定在14萬噸以上。”金普新區大櫻桃協會秘書長衣明陽説，在政府引導下，當地形成了相對合理的早中晚熟結構，能夠適應市場多樣化需求。不少果農種上了俄八、賓庫等商品化率高、市場反響好的品種，進一步降低了經營風險。

專家分析，目前優品水果批發價格出現環比、同比下跌，主要還是受季節性因素和品種本身供求形勢變化的影響。農業農村部農產品市場監測預警團隊水果品種首席分析師趙俊曄説，6月時令水果集中大量上市，消費者選擇餘地大，價格整體承壓下行。她也提醒，水果的生產經營利潤趨於降低，如果生產者盲目追求產量、沒有提前鎖定銷路，容易出現“豐產不豐收”的現象。

整體產能：部分水果加速擴種，稀缺性顯著削弱，競爭加劇

一些過去很貴的水果大幅降價，除了週期性因素，還來自整體產能的增加。

前些年，藍莓只在特定時節出現在大型商超，價格不便宜。短短幾年，在街頭巷尾的水果店裏就能買到質優價廉的藍莓。

消費者“藍莓自由”的背後是迅速壯大的產業。數據顯示：2024年，我國藍莓栽培面積144萬畝，較2020年增加44萬畝，較2016年增加111萬畝；全國藍莓總產量78萬噸，分別比2020年和2016年增加43萬噸和63萬噸。

來自浙江的新農人董劍峯是較早的藍莓種植者。他記得，6年前他們公司剛去雲南時，藍莓在雲南還只是零星種植，規模不過幾萬畝。到去年，雲南藍莓種植面積增長至20多萬畝，已成為國內藍莓主產區之一。

“5到7月份是國產藍莓的傳統上市高峯期，也是全年價格低谷。這幾年，從業者都在拼錯季銷售，栽培了更多早熟品種，市場空檔逐步被填滿。”董劍峯所在公司在雲南先後投資建起了4000畝藍莓基地，最初測算的財務模式顯示大約17個月回本，現在看要3至5年了。

“今年市場貨量更大，鋪貨面更廣，但價格更低。”在雲南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藍莓種植基地負責人馬小龍介紹，目前蒙自產區的集中出貨期已經結束，8月底左右往北一些的產區將接續產出。今年公司在蒙自產區擴產500畝，總出貨量1700噸，是去年的近3倍，單價同比下降兩成左右。

來自地頭的產能信號，一波波傳遞到渠道商和批發市場。“有一個明顯變化，前些年一直是銷售方找基地，今年市場開始逐步趨向供需平衡。”董劍峯説。

在山東濟南堤口果品批發市場，3月份，來自雲南等地的棚種藍莓上市，價格為每公斤80至120元；6月份，本地露天藍莓批量上市，價格為每公斤16至50元，而去年6月，藍莓價格在每公斤24至60元。“藍莓銷售時間拉長，消費者選擇多了，從市場規律來看，降價也很正常。”市場招商策劃部經理王珍説。

國內優品水果產能擴大，一定程度上也是品種和種植技術提升的表現。據業內專家介紹，我國甜櫻桃從40年前開始規模化商業栽培，10年前已形成環渤海灣地區和隴海鐵路沿線區兩個主要優勢栽培區。2020年以來，西南高海拔地區和西北產區快速擴張，隨着對低温需求較少的品種推廣，長三角等南方產區面積有望進一步增加。

“在效益推動下，近年來，藍莓、陽光玫瑰葡萄、大櫻桃等水果種植規模擴大、產能提升，稀缺性已經顯著削弱，市場競爭加劇。”趙俊曄表示，針對水果市場供需失衡風險，主產區要做好水果產業高質量發展規劃，促進優質化、差異化發展，避免盲目擴大產能。

短期對策：加強產銷對接，縮短市場距離

“北緯39度的‘紅寶石’來了！”6月下旬，上海市閔行區顓橋萬達廣場人頭攢動，甜美多汁的大櫻桃，吸引不少渠道商和市民駐足嚐鮮。

“大櫻桃省外推介活動舉辦3年了，這兩年還增加了成都、杭州站。”衣明陽介紹，現場品嚐推介，有助於提升品牌知名度與美譽度，每年帶動訂單銷售數十萬斤以上，不少都是回頭客。

今年，大連和山東煙台兩地攜手，圍繞櫻桃產業開展聯合攻關。衣明陽介紹，一方面技術協同，在設施温控、基質栽培等方面加強協作，提升櫻桃品質；另一方面市場協同，建立完善環渤海灣櫻桃產業帶數據平台，共享產銷信息，避免集中上市造成價格踩踏。

在茂名，政府圍繞品牌建設、電商銷售等頻出新招。當地連年承辦中國荔枝龍眼產業大會，舉辦荔枝嘉年華、主銷區推介會等活動，聯合短視頻平台邀請百名網紅達人推介荔枝。今年還開發了盲盒定製和節日場景定製模式，與8家銀行合作上架荔枝購買鏈接，推出超300萬元荔枝電商消費券。

“有區域公用品牌支持，果農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提升品質上。今年從合作社、散户那裏收購上來的荔枝，品相都很不錯。”高州小蜂嗡嗡農業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吳玉婷説，公司與農科院等機構合作，引入智能分選設備，通過克重、顏色、瑕疵等指標對荔枝精準分級，並採用低温壓差預冷技術鎖鮮。

“從當前看，當地荔枝均價比以往大年相比穩中有升。”茂名市農業農村局黨組成員、副局長鍾秀威説。從5月27日起到6月中旬，“茂名荔枝”在抖音平台訂單量同比增長21.7倍。此外，2023年海關總署把全國首個特色水果技貿評議基地設在茂名。今年茂名荔枝新增出口國家和地區6個，經茂名海關監管的茂名企業出口荔枝同比增長96.8%，銷售半徑持續拓寬。

着眼長期：提品質、延鏈條，練好行業內功

“咔嚓、咔嚓”，浙江浦江縣浦南街道宋溪村的葡萄架間，320名種植户手持剪刀專注地修剪枝條。前不久，這裏舉辦了一場特殊的“田間考核”——浙江首次葡萄樹修剪專項職業能力鑑定。155名經驗豐富的葡萄種植户，成為浙江首批獲認證的“葡萄工匠”。

“不同的葡萄品種樹形相差較大，比如巨峯葡萄為滿天星形，陽光玫瑰葡萄為一枝形，修剪技巧也不同。”浦江縣果業協會會長陳青松介紹，提高果農修剪技能，有助於疏果控產、提升品質。

巨峯葡萄是浦江縣地理標誌產品。“今年預計7月20日左右上市。”陳青松説，去年，一級果每斤8.5元左右，二級果6元左右，整個果期基本沒有大起大落。此外，縣裏近年也引進“夏黑”“醉金香”等早熟葡萄品種，以及“陽光玫瑰”“藍寶石”等晚熟品種，促進種植結構合理調整優化。

良好的品質始終是競爭力的關鍵。“一些價格相對較高的水果品種，也存在果品質量參差不齊的情況，價格分化明顯。受品種退化、不利氣象條件、管理粗放、採後商品化處理不當等因素影響，一些果品品質欠佳，拉低了整體價格。”趙俊曄説，促進行業持續健康發展，要引導果農由單純追求產量向量質並重轉變，加強產中管理和採後處理等環節管控，優化供給質量，避免低品質果品擾亂市場價格。

“長遠看，從業者要想掙錢，不能靠盲目擴張，還是要靠科技節本增效。”在董劍峯眼中，國內藍莓面積增加迅猛，但在標準化種植、溯源管理等方面仍有很大提升空間。近年來，他成立了農業科技公司，帶領團隊開發了農業生產管理決策平台。生產成本日報、病蟲害監測、灌溉酸鹼度動態監測、採收質量分析……藍莓生長情況，轉化為詳實的監測數據。

在茂名，一款款造型可愛、口感細膩的荔枝冰淇淋，成為今年夏日消費的新寵。在高州益豐健康產業科技有限公司加工車間，經過剝殼、去核、高壓滅菌等步驟，新鮮荔枝加工成的原漿搖身一變，成為飲料、冰淇淋等產品。

“今年趕上了荔枝大年，我們和益豐合作，投資5000萬元新建了數條荔枝冰淇淋生產線。4月11日新品發佈以來，銷售額已經達到1100萬元。”茂名荔小視食品有限公司負責人徐志鵬説。

深加工成為豐年荔枝消納產量、提升價值的有效途徑。“加工製作冰淇淋，全年能消耗2800多公斤荔枝原漿，相當於7200公斤荔枝。”徐志鵬説，荔枝集中採收季約兩個月，將荔枝果漿低温冷藏以備加工，打破了季節限制，有利於熨平大小年波動。在茂名，已培育荔枝加工型龍頭企業25家，年加工產能超10萬噸，產品開發超30種。

果業練內功，依然任重道遠。“整體上，水果產量波動和價格波動仍存在較強的不確定性，準確預測和管控的難度大。”趙俊曄説，水果全產業鏈大數據還有待完善，需要推動市場風險早識別、早預警、早防控，創新金融和保險工具的應用，構建果樹種植保險、氣象指數保險、收入保險等多層次保險產品體系，幫助果農分散風險、保障收益，增強產業發展的穩定性。

版式設計：張丹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