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霏:藝術鄉建如何讓土文化長出潮模樣?
作者:程霏
前段時間,四川安嶽縣一名男子挖洞開鑿石窟,石窟內造像頭部以下為常見的大佛禪坐,頭部卻是日本動漫中奧特曼的造型,引發輿論關注。有網友調侃,該創作彌補了摩崖石刻沒有奧特曼的缺憾,但不少網友認為在“中國石刻之鄉”雕刻日本動漫形象是“文化入侵”,破壞了當地千年石刻文化的純粹性。隨着事件發酵與當地文物保護等部門介入,目前該男子已停止了石刻的開鑿,並將此前發佈的相關視頻全部下架。
石窟藝術不只是石窟形制與造像的組合,更是佛教文化的重要載體,折射出藝術的脈絡與不同時代的生活圖景。安嶽石窟在學術界地位特殊,其歷史可追溯至唐宋,現存10萬餘尊摩崖造像、近40萬字石刻經文,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進入了研究者的視野,擁有多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雖然當地有關部門已出面澄清,該石刻位置不在文物保護範圍內,但在這樣的環境下,不經溝通擅自開鑿確實也稍顯魯莽。
另一方面,在史學和藝術價值外,石窟藝術還有一定的公共屬性,堪稱中國早期公共藝術的雛形。從誕生起,石窟藝術就承載了滿足公眾心理需求與審美理想的功能,還融合了政治、民俗、宗教等多種元素。正因如此,開窟造像已成為安嶽延續千年的公共藝術傳統,深深嵌入地域文化、民俗風情與大眾審美中。“奧特曼石窟”引發爭議的原因,就在於沒能接上這片土地的“文化地氣”,將外來符號硬嵌進傳統肌理,難免讓人覺得突兀與不適。
在全球化語境下,文化交融與傳播等面臨跨文化的挑戰與機遇。如今的公共藝術創作,已形成多種帶有鮮明時代性的表達路徑:有的立足地域文化走本土化路線,有的依託集體記憶營造鄉愁氛圍,有的堅守傳統脈絡進行傳承式創新。而對安嶽這樣自然與人文特色鮮明的地方來説,在合規合理的前提下,以藝術為媒介和方法介入鄉村建設與發展的“藝術鄉建”,需要充分體現“在地性”——不僅要在形態、材料、空間佈局等物質層面貼合當地特質,更要在文化內涵、歷史傳統、民俗風情、生活方式等精神層面與地域基因相呼應。只有深挖地域文化特色、延續獨特文化脈絡,才能避免同質化,守住地方的文化魅力。
當然,體現“在地性”也不意味着只能死守老規矩。例如雲南彝繡把傳統圖騰繡進潮牌衞衣,帶起一陣流行風潮;河南民權“畫虎村”的畫師們,用傳統工筆技法畫起“老虎戴墨鏡” 的俏皮畫,暢銷海外……只有找到“傳統根脈”與“流行表達”的有效嫁接點,才能讓“土文化”長出“潮模樣”。
相比城市,鄉村在文化傳播中確實存在一定滯後性。當前,藝術鄉建作為鄉村振興的重要實踐,已經發展為融合藝術創作與鄉村發展的複合模式,推動着鄉村文化與社會結構的深度轉型。這樣既可以讓鄉村在專家引領下逐步理解當代文化理念,也能讓村民在參與創作中激發積極性與主動性。
藝術鄉建的核心,是讓村民成為文化創新的主角。這需要深入瞭解村民的心理需求與鄉土文化,讓其全程參與創作,通過在地性表達展現地域文化、歷史傳統與創意靈感,最終實現情感共鳴。只有讓村民在藝術鄉建中守住“在地化”的根、找到流行化的路,看到家鄉面貌的改善,才能更好地讓傳統藝術融入鄉村的日常生活,建立更強的文化自信與自我認同。
藝術鄉建不是給鄉村打上“藝術標籤”然後封進櫥窗,而是讓文化活在生活裏。當民俗刺繡不只有龍鳳呈祥,也能繡上鄉村振興的新圖景,石窟藝術不必固守古佛造型,也能刻下當代鄉村的新故事,傳統與創新自然能在鄉村大地上和諧生長。(作者是中國藝術研究院建築與公共藝術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