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瑞敏:基礎科學全球遇冷,為何中國“升温”?
作者:裴瑞敏
日前,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戴維·格羅斯在一次談話中,表達了對全球基礎科學投入縮減的擔憂和對中國持續投入戰略定力的認可。他表示,中國正通過穩定的政策支持,為全球基礎科學發展注入新動力。而同期在北京開幕的2025國際基礎科學大會,再次展現了中國持續加大基礎科學投入的戰略眼光與國際認可。面對投入大、週期長、回報慢的基礎科學,是追求短期績效,還是展現戰略定力、持續加碼,是一個艱難但關鍵的抉擇。如今基礎科學“全球遇冷”和“中國升温”的鮮明對比,是中國面對這一抉擇交出的亮眼答卷。
《三體》的故事警示我們,基礎科學的停滯意味着文明發展的停滯。歷史上每一次重大科技飛躍背後,幾乎都有基礎科學的支撐。結束二戰的原子彈,是核物理理論的突破;蘇聯衞星上天和美國登月計劃,得益於軌道力學與計算數學的發展;互聯網誕生是基於對信息論和分佈式系統的基礎研究;現代芯片則源於半導體物理的深入探索。正是這些看似“遠離應用”的成果,為技術革命提供了原理基礎與方法工具。基礎科學提供的是“看不見卻不可或缺”的認知能力,誰在這一領域持續投入,誰就可能在未來的科技競爭中掌握主動。
長期以來,中國科技體系以技術應用主導,在基礎理論層面相對薄弱。但隨着經濟實力增強和國際競爭加劇,基礎科學“補課”勢在必行。發展基礎科學,是中國從“科技大國”向“科技強國”轉變的關鍵。過去幾十年,中國用實打實的基礎科學能力提升,換來了高鐵、5G等領域的重大突破,也在量子通信、基礎材料等前沿方向不斷取得進展。
外界對於基礎科學投入,最常見的質疑就是“值不值”。基礎科學“慢產出”“遠收益”的特點,讓其價值難以在短期內客觀評估。但事實上,激光、互聯網等今日廣泛應用的技術,都是在最初的基礎探索無人問津幾十年後,釋放出指數級價值。用短期收益來衡量基礎科學,無異於用小時表測星辰運行。
近年來,人們愈發深刻認識到,基礎科學投入不僅是創新產業的源頭活水,更是一種面向未來的“戰略投資”,是築牢獨立自主科技體系、規避“高樓起於沙土”風險的核心支撐。“十四五”規劃明確提出,將基礎研究佔研發經費的比例提升至8%;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持續加大投入,着力推動原創性突破;“科技創新2030”重大專項等則將基礎研究深度嵌入國家重大任務佈局……這些舉措從資金、平台到機制,構建起對基礎科學的全鏈條支持體系。
在世界正迎來下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關鍵節點,投資基礎科學本質上是投資國家在未來全球科技版圖中的戰略位勢,是在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中爭奪發展主動權的關鍵博弈。
過去十年,中國基礎科學實現跨越式發展,在全球科研格局中的“支點”作用逐步凸顯。一是建成一批國際一流科研平台,包括高能同步輻射光源、穩態強磁場實驗裝置、500米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等,為前沿科學研究提供了核心支撐。二是人才隊伍建設成效顯著,青年科研人員已成為創新主力軍,海外高層次人才引進規模也持續擴大。2024年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申請量近15萬項,展現出強勁的青年科研活力。三是深度參與全球大科學合作。在國際熱核聚變實驗堆(ITER)、平方公里陣列射電望遠鏡(SKA)等重大國際項目中,中國承擔了ITER約12%的核心部件研發任務,參與SKA近30%的建設工作,並聯合建立多個跨國研究中心。這些進展標誌着中國已從全球科研的“積極參與者”,逐步成長為具有關鍵支撐作用的全球創新“支點”。
但要真正支撐起全球基礎科學的發展,中國仍面臨一些關鍵挑戰。首先,中國基礎科學原創能力有“點強面弱”的特徵,強項是量子物理等領域,但數學、理論物理等基礎學科仍需提升。其次,現行的項目制評估體系依然傾向於應用,對基礎科學探索不確定性的包容程度還需提高。最後是成果和影響力建設,雖然論文數量領先,但中國基礎科學研究在諾獎級成果和理論影響力方面仍有不足。要成為基礎科學的共建者和引領者,需要更多制度創新和長期投入。
國家的未來不僅取決於眼前的技術應用,更在於對基礎科學的長期堅守。一個國家對基礎科學的重視程度,某種程度上代表了它的文明厚度與歷史視野。格羅斯看好中國,是因為他看到了一種超越短期功利的態度。中國並沒有以實用主義固定住科研導向,而是願意繼續為那些“無用之用”的探索投入資源、提供舞台。這種戰略耐心和體系化投入,才是突破性創新的土壤。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最值得堅定投入的不是眼前的“快成果”,而是那些關乎人類認知極限的基礎科學。它看似遙遠,卻決定了我們能走多遠。(作者是中國科學院科技戰略諮詢研究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