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頤武:“新大眾文化”正成為文化傳播“輕騎兵”
作者:张颐武
近段時間,一首帶有濃郁嶺南“土味”的説唱歌曲《大展鴻圖》,憑藉短視頻平台的病毒式傳播火爆全球。從中國台灣地區的畢業典禮現場,到海外明星的舞台表演,再到全球網絡上不同膚色、不同身份網民的模仿與挑戰,這首歌曲以其獨特的風格搭配魔性的舞蹈動作,打破了地域與文化的界限,收穫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廣泛關注與喜愛。
雖然這是一首説唱歌曲,但其中融入了很強的中國地域文化特色。其前奏和背景音樂,取材於20世紀50年代末風靡一時的粵語電影《帝女花》,而這部電影上可追溯至明末清初戲曲家李玉創作的崑曲作品。《帝女花》以及當年出演過這部粵劇的主演任劍輝和白雪仙也出現在了歌詞中,可以説融入了多個粵語文化中的代表性元素。而其歌詞和短視頻也具有非常明顯的嶺南生活習俗印跡,讓整首歌沉浸在一種特殊的生活樣態的展現之中,能夠讓聽眾感受到民俗文化的獨特魅力,具有某種強烈的“土味”,實現了本土元素和説唱這種表演形式的充分融合。
需要強調的是,在當前年輕人與網絡語境中,“土”並非傳統印象中略帶貶義的色彩,而是代表着接地氣、大眾化、充滿地域文化特色,“潮”則意味着符合當代審美和流行趨勢。
所謂“土到極致就是潮”。《大展鴻圖》之所以流行,就在於同這種將傳統、鄉土元素與時尚氣息相結合,形成反常規但有趣、有態度的“土潮”風格不謀而合,在土味的地域特色和流行、潮流的平衡中找到了一種特殊的意趣。當嶺南文化的煙火氣、民俗味遇上説唱的節奏感,地域特色不再是小眾符號,而是在新載體中生出更鮮活的意涵;而原本小眾的説唱,也因接上了“本土地氣”,一定程度上跳出了過去的同質化窠臼,多了層辨識度極強的“土味”特質。可以説,正是嶺南的獨特文化和生活樣態,與説唱的形式雙向賦能,使日常民俗為潮流音樂注入靈魂,讓潮流形式為地域文化打破圈層,用“土”與“潮”的共生消解了距離感,讓獨特的地域風情成為了跨越文化邊界、引發共鳴的通用語言。
簡單而重複性的舞蹈動作是其流行的另一重要推手。“可複製性”是短視頻時代內容破圈的重要前提。從傳播層面看,簡單直白的動作降低了模仿門檻,更容易形成“全民共舞”的傳播效果。此外,這些舞蹈動作以簡單的肢體擺動、重複性的節奏卡點為主,沒有刻意融入傳統舞步、特色手勢等高辨識度的地域或文化符號,這種“通用性”動作幾乎不依賴文化背景就能被外國受眾理解和模仿。最重要的是,舞蹈整體傳遞的是輕鬆、歡快、釋放的情緒,而人類對“快樂”“活力”的底層感知是共通的,不受語言、地域、文化差異的限制。這也是為什麼許多外國網友在沒有深入理解歌詞的含義時,就已經可以和着音樂、跟着動作搖擺起來。
比較容易被忽視的一點是,“網絡挑戰”是《大展鴻圖》實現破圈傳播的核心引擎。“網絡挑戰”本身是一種基於社交平台的互動傳播模式,通常是先在小範圍用户中形成模仿、改編並上傳自己作品的互動,隨後逐漸形成規模化的羣體參與行為,既具備娛樂屬性,也自帶裂變式擴散的潛力。例如《大展鴻圖》相關話題下的網絡挑戰,已經從最開始的模仿舞蹈動作、在單位等特定場景跳舞,演化到了“據説亞洲人才可以做到”的用筷子夾着手機跳舞的階段,吸引了大批歐美網友參加,也算是另闢蹊徑實現了中國元素的輸出。
中國“土潮”的走紅絕非偶然。從《科目三》的魔性舞步到《大展鴻圖》的全球狂歡,這類歌舞持續引發國際關注,其背後是中國“新大眾文化”在不斷髮力。各類“土潮”既是這一文化形態的鮮活註腳,更折射出其獨特的生長邏輯與全球傳播力。
“新大眾文化”的核心特質,在於將深厚的本土性與強大的傳播性融合。這種“土”與“潮”的碰撞,讓根植於大眾、流行於網絡的“新大眾文化”成為服務大眾、也能走向世界的文化表達。
“新大眾文化”的創造者們大多深諳網絡傳播規律,通過讓文化傳播從“單向輸出”轉變為“全民共創”實現破圈。即便流行週期短暫,卻能通過一波又一波的作品迭代,形成持續的文化聲量。這種“短平快”的爆發性與“多品類、廣覆蓋”的持續性,恰恰是“新大眾文化”生命力的最好體現。
從《科目三》到《大展鴻圖》,“土潮”的意義已超越“流行符號”本身。它們證明了,“新大眾文化”既能紮根中國大地汲取養分,又能以開放姿態擁抱全球語境,成為傳播文化影響力的“輕騎兵”。一種文化的全球擴散,不必依賴於單一作品的“爆款效應”,也可以通過無數個《大展鴻圖》式的“文化顆粒”持續飄散,在歡樂中悄然完成文化對話。用大眾喜聞樂見的方式,讓本土文化獲得更鮮活的表達,也讓世界看到一個更立體、更具活力的中國。(作者是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