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邊境管控成為常態 歐洲真能解決移民和安全問題嗎？
當地時間7月16日，波蘭邊境小城茲戈熱萊茨市政府決定將收集到的當地居民簽名，向德國政府就實施邊境管控一事進行申訴，希望歐盟調查此事以確定其是否違反歐盟關於申根協議的規定。目前，*波蘭是第4個對德國邊境管控措施實施對等反擊的國家。*波蘭與德國邊境共設有52個過境點。
△橋的左邊是德國城市格爾利茨，右邊是波蘭城市茲戈熱萊茨。
作為歐盟最重要的過境國，德國自2023年9月開始在波德邊境實施人員管控，目前已與其9個鄰國的陸地邊界實施管控，以遏制非法移民入境。今年7月7日，作為回應和反擊，波蘭重新啓動波德邊境管控。
歐盟官網最新數據顯示，當前至少有11個申根成員國暫時恢復了邊境管制，時長、範圍與理由不一而足，包括最初締結協議的法國、德國和荷蘭。愈演愈烈的邊境管控措施真能解決歐洲的安全問題嗎？這是否意味着“申根自由行”的終結呢？
波蘭邊境小城居民集體向歐盟申訴
△紅色帳篷是設在波蘭茲戈熱萊茨的行人邊境檢查站
波蘭小城茲戈熱萊茨位於波德邊境，和德國城市格爾利茨僅一河之隔，這裏的常住人口約3.1萬人，卻有三分之一的居民在德國工作，穿越邊境對普通民眾來説是家常便飯。托馬什就是其中的一員，他每天開車上班，邊境檢查給他的通勤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以前十分鐘的車程，現在最少也需要半個小時了。
*茲戈熱萊茨市民 托馬什：*因為交通堵塞長達數公里，我必須提前很長時間出發去上班，這樣才不會遲到。
托馬什稱德國政府的行為違反了申根國家公民可以自由往來的規定，茲戈熱萊茨市很多市民也對此十分不滿。於是，波蘭茲戈熱萊茨市政府決定收集當地居民的簽名，並向歐盟就德國政府實施邊境管控一事進行申訴，而7月15日是簽名的截止日期。茲戈熱萊茨市長在接受總枱記者專訪時表示，德國的邊境管控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城市的正常運作。
*茲戈熱萊茨市長 拉法烏·格羅尼奇：*當人們前往德國上班，茲戈熱萊茨就完全被堵死了，甚至連狹窄的宅間小道都無法通行。城市服務無法運作，消防、警察、救護車等服務無法到達事發地點。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情況，因此居民們非常憤怒。
格羅尼奇稱，為了解決這一難題，他先後採取多種途徑尋求幫助：致信德國總理，與格爾利茨當地警方協商，聯繫歐洲議會的波蘭議員，並會晤格爾利茨所在的德國薩克森州州長交談，但最終均未取得實質性進展。格羅尼奇“徵集本地居民簽名並向歐盟申訴”成了他“最後的倔強”。
茲戈熱萊茨市長 拉法烏·格羅尼奇：目前，近1000人簽署了請願書，對於我們這樣一個小城市來説，這是相當多的。以此向歐盟表明我們不同意德國的檢查，因為這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困難。波蘭與德國的經濟聯繫非常緊密，但最重要的是，茲戈熱萊茨與格爾利茨實際上是一個城市，我們是一個共同的有機體。
“邊境管控實際是普通民眾埋單”
作為邊境小城，茲戈熱萊茨深刻感受到了管控所帶來的負面影響：通關等待時間更長、跨境物流供應鏈出現斷裂風險，依賴邊境貿易的本地企業面臨的經濟壓力與日俱增。
斯托雷科夫斯基是當地僱主協會主席，在採訪中他向總枱記者介紹，因為跨境交通受阻，在邊境延誤三個小時是常態。他所在的協會里幾乎所有企業都受到了邊境管控帶來的負面影響，首當其衝的就是本地跨境運輸企業。
*茲戈熱萊茨僱主協會主席 托馬什·斯托雷科夫斯基：*這些檢查主要影響提供日常服務的企業，如貿易和運輸公司，這些企業受到的負面影響最大，其運營成本也因為這些檢查增加了百分之幾十。具體來説，這些管控措施讓我們城市的經濟變得波動劇烈、充滿變數，同時也帶來了不小的負面影響。
根據歐洲議會近日的一項研究估算，恢復內部邊境檢查會導致大量時間損失，給運輸部門帶來約3.2億歐元（約合人民幣26.71億元）的損失——這還只是因延誤而導致。
索布丘克是茲戈熱萊茨一家大型運輸公司的經理，這家公司在邊境兩側都設有工廠，日常跨境物流頻繁。索布丘克稱，對於運輸公司來説，任何延誤都會擾亂即時供應鏈，增加運輸成本，令企業收益下降。
*茲戈熱萊茨運輸公司經理 剋日什托夫·索布丘克：*現在波蘭政府決定對邊境進行管控，情況也變得更糟了。兩邊都排起了長隊，尤其是在週一和週二，高峯時段人流量急劇增加。有時波蘭境內或德國境內的隊伍會排到數公里外。我們覺得現在的收入和以前相比減少了20%到25%。
茲戈熱萊茨市長格羅尼奇在採訪中向總枱記者透露，目前，波德兩國試圖通過管控邊境的方式來控制移民流動，*將會直接導致跨境服務成本增加、民眾就業機會減少等現實問題。*來自外部的非法移民問題應該在申根區外部解決，但目前是申根區內部的普通民眾在為這一切高成本買單。
*茲戈熱萊茨市長 拉法烏·格羅尼奇：*我很清楚許多德國企業家對德國實施邊境檢查並不滿意，對波蘭方面的檢查措施更是怨聲載道。如果司機不能按時到達，要麼卸貨的工人必須等待、僱主必須支付加班費，要麼卡車必須等到早上才能卸貨，運輸公司則會因此遭受損失。無論如何，最終必須有人為此買單，通常是消費者，他們需要為商品支付更高的價格。
邊境管控形式大於實際？
邊檢究竟擋住了多少非法入境者？根據波蘭邊防總部恢復邊境管控第一週（7月7日—7月14日）的數據，近6.7萬人、超過2.85萬輛車輛在波蘭—德國邊境接受過入境檢查，波蘭拒絕入境的人數為24人。
拉法烏·格羅尼奇在接受總枱記者採訪時表示，他希望通過向歐盟申訴，能讓歐盟迫使成員國遵守申根協議。*邊境點的檢查除了製造混亂和問題外，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因為“人販子或那些試圖非法入境的人非常清楚如何避開官方檢查站，這些管控措施並不能阻止他們，只會製造出一種盡在控制中的假象。”
*茲戈熱萊茨市長 拉法烏· 格羅尼奇：*波蘭邊檢是對德國邊檢的回應，但這只是政府在做表面工作，民眾卻在受苦。讓城市居民能夠自由、正常地生活，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認為波蘭和德國政府最好能達成協議，取消這些檢查，而負責邊境車輛檢查的部門可以在其他地方嚴密監控非法移民的流動。
德國媒體《南德意志報》報道稱，波蘭總理圖斯克表示，實施邊境管制有着極強的國內政治原因，其中包括回應國內對邊境自發巡邏現象的擔憂，緩解民眾對移民問題的焦慮，並試圖遏制極右翼勢力的支持率上升。
盧森堡大學客座教授尼納貝爾在接受當地媒體採訪時表示，隨着歐洲極右翼勢力的崛起，國內矛盾的激化，中間派領導人面臨着在移民問題上展現“強硬”態度的壓力——而邊境管控是一項受公眾歡迎的、肉眼可見的措施。
德國總理默茨在上任之前，就宣佈要加強難民管控，上任伊始，他就在波德邊境地區恢復了管控措施，此舉也與國內上升的政治壓力相關。
茲戈熱萊茨僱傭協會主席告訴總枱記者，儘管他多次和德國格爾利茨方面溝通，雙方都認為邊境管控只會帶來負面影響，都希望能取消該措施，但是卻又都無能為力。
*茲戈熱萊茨僱主協會主席 托馬什·斯托雷科夫斯基：*我會不斷收到協會企業和其他公司的反饋，他們對這些邊境檢查表示不滿，但也並不指望我們能在當地解決。相反，他們經常反覆提出的請求是，希望通過我們向華沙和柏林方面傳達信息，我們這裏不需要這些檢查，以及在當地沒有任何移民問題的威脅。
“申根區自由行”將成為歷史？
1985年6月14日，荷蘭、比利時、盧森堡、法國和德國的部長在盧森堡申根鎮簽署了一項協議，人們無需接受身份檢查就能自由過境各個成員國。截至2025年7月，申根區涵蓋29個歐盟成員國以及挪威、瑞士、冰島和列支敦士登4個非歐盟國家。如今，隨着各國陸續開啓邊境管控，這項已走完40個春秋且代表着“歐洲一體化”的申根協議卻出現了實實在在的變數。
儘管歐洲議會和歐盟委員會一再強調，在申根區內部對人員進行系統性檢查必須是“絕對例外”，並且只能作為“最後手段”！然而，現行規定允許成員國在向歐盟委員會提供充分理由後，實施最長六個月的邊境管制。該期限最多可延長兩年，在極端情況下甚至可達三年。如今這種本應例外的措施正被頻繁使用，甚至成為常態。
據統計，2015年至2024年間，*申根成員國實施的“特殊”臨時邊境管制措施已累計超過400次。*儘管此類管制措施數量激增，歐盟委員會至今仍未就任何涉嫌違反申根邊境法規的行為啓動正式調查程序。
茲戈熱萊茨市長格羅尼奇表示，他擔心德國和波蘭實行的邊境管控會導致申根協議的終結和申根區的名存實亡。
*茲戈熱萊茨市長 拉法烏·格羅尼奇：*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曾夢想波蘭加入歐盟，然後當我們已經加入歐盟後，我又特別希望我們能加入申根區，因為申根是歐盟的補充，基本上可以憑身份證在整個歐盟自由旅行而不受檢查。現在，德國和波蘭引入的檢查導致申根的理念逐漸被遺忘。
2025年5月，德國前總理默克爾在籤售她的新書《自由》時公開表態説，歐盟國家現在所實行的邊境管控不僅威脅到歐盟內部的行動自由，也威脅到申根區的完整性。
她堅持認為，任何移民和旅遊改革都應該在歐盟層面達成一致，否則將看到歐洲被摧毀。然而，歐盟層面又是否能有能力給出一個讓歐盟國家都滿意的答案呢？
早在2024年5月14日，歐盟理事會就正式批准了新的歐洲移民和庇護改革法案，法案將於2026年生效。儘管歐盟理事會將該法案譽為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要改革，但就在法案通過當天，波蘭總理圖斯克即明確表態，波蘭將拒絕在新法案框架下接收任何移民，並強調歐盟無權對波蘭施加強制性移民配額。
有分析人士指出，歐盟各成員國在移民問題上分歧已久，新法案實施前景仍然存在不確定性。歐盟目前在移民問題上的舉措，仍然侷限於如何防止移民進入歐盟、如何分配移民，這並未觸及移民問題的根源。
也許，申根協議的崩塌是從國家之間彼此失去信任的那一刻開始。當歐洲國家紛紛開始“關起門來過日子”的時候，申根自由行已經開始“成為歷史”。而對歐盟來説，要徹底解決移民問題，可能不僅僅是“關起門來”那麼簡單。移民問題不僅僅是一項經濟議題，它深刻影響到歐洲整體社會結構與政治格局。移民給歐洲各國帶來的挑戰不僅體現在社會保障制度壓力上，還在於安全與治理層面的困境，更是對歐盟整體凝聚力強弱的一塊試金石。
記者 | 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