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圓桌對話：以中俄印三方合作促“南方強音”更響亮

編者按：近段時間，國際上有關中俄印三方合作的關注再次增多。20多年來，這組三方合作機制經歷了怎樣的時空演變？為什麼恢復這組合作機制在當下尤顯重要？本期“環球圓桌對話”邀請三位學者就此展開討論。

*王世達：*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南亞所執行所長

*趙   裴：*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關係與公共事務學院副研究員

*張   弘：*中國社科院俄羅斯東歐中亞所研究員

是時候恢復中俄印三方合作機制了

王世達

一段時間以來，有關中國、俄羅斯和印度恢復三方合作機制的討論有所增多。5月29日，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表示，恢復俄中印“三駕馬車”的時機已到。近日，中方在回應相關話題時表示，中俄印合作不僅符合三國自身利益，也有利於地區乃至全球和平、安全、穩定與進步。中方願同俄印雙方就推進中俄印合作保持溝通。

首先，中俄印合作之前已有大致的機制框架。1998年，俄羅斯時任外長普里馬科夫訪問印度時提議建立“俄中印三角”，強調多邊主義合作和彼此協調配合，以俄中印三邊合作推動建立更為公平的世界秩序。2002年，三國外長舉行首次非正式會晤，並決定建立對話機制。2007年，三國外長對話升格為年度正式會晤機制，截至2021年共進行了18次外長會晤。另外，中俄印還舉行了若干次三國領導人會晤，就加強三方合作深入交換意見，還就亞太地區形勢以及諸多全球性問題保持溝通。

其次，中俄印合作符合三方切身利益。在中國看來，三國都是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大國和主要新興經濟體，在諸多問題上存在相同和相似看法，合則相互得利。例如，三國都主張順應經濟全球化潮流，維護全球產業鏈和供應鏈穩定，推動經濟全球化朝着普惠、包容方向發展；三國都致力於民族發展振興，強調三國發展互為機遇，應該相互扶持、相互促進，在發展道路上結伴前行。

俄羅斯對於推動中俄印三方合作機制保持積極態度和較高的投入度。在烏克蘭危機延宕的背景下，美國和部分歐洲國家持續加大對俄製裁和打壓，俄羅斯“向東轉”的力度增大。隨着全球南方羣體性崛起的趨勢更加明朗，俄羅斯的國家戰略進一步轉變為“東轉南向”，這也使其對於恢復和提振中俄印三方合作表現出更強烈的期待。

印度近年來的外交政策呈現所謂的“多向結盟”或“多向對沖”特點。通過恢復和參與中俄印三邊機制，印度認為可以藉此向外界彰顯其在當今世界擁有多重選擇，在一定程度上平息全球南方國家有關印度外交轉向西方的認知，同時也向西方世界彰顯自身戰略價值，進而更大程度地爭取利益和空間。

最後，中俄印合作將為世界注入更多正能量。就全球層面而言，中俄印合作源於三國擁有廣泛的共同利益和共同理念，因而擁有廣闊的三方合作前景，也將造福亞歐大陸乃至整個世界。三方都認為世界多極化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為此將繼續積極推動國際關係的民主化進程。三方都堅信多邊主義代表人類文明發展方向，不能倒退回“叢林法則”時代，致力於維護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體系和以國際法為基礎的國際秩序。三方認為，實施超出聯合國安理會通過範圍的單邊制裁和“長臂管轄”不符合國際法準則，只會對第三國和國際經貿關係造成負面影響。三國致力於從經濟、社會和環境等方面平衡全面地落實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強調可持續發展目標是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不讓任何一個人掉隊。

按照俄外交部的説法，俄方正與中國和印度就恢復三方合作機制進行談判。在國際秩序加速演進、尤其是廣大全球南方國家團結合作和共謀發展的呼聲高漲之際，中俄印三方應該作出共同努力。儘快重啓和恢復三方合作機制，可以作為三國朝着這個方向邁進的重要一步。

西方無需“莫名驚詫”

趙  裴

在百年變局加速演進以及西方霸權焦慮日增的大背景下，任何有關中俄、中印、印俄甚或中俄印之間加強合作的消息，都會引起國際輿論關注。究其原因，在於西方一些人認為，現行國際秩序和全球規則就應該由西方國家主導和解釋，任何不在西方國家尤其美國掌控之中的大國雙多邊合作，都是“挑戰”“衝擊”國際秩序。在這種霸權性和對抗性的思維預設下，中俄印以及更廣泛意義上的全球南方合作機制便成了“不正常的存在”。

但事實是，中俄印支持多邊主義，希望國際秩序朝着更加公正合理方向發展，這反映了廣大全球南方國家的共同訴求，也符合國際格局和全球治理髮展演變的大趨勢。中俄印恢復和加強三方合作機制的出發點，是三國對國際秩序的相似理解，這種共通性構成三方合作機制的基礎。

一是非對抗性。無論中方提出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還是印度主張的“世界一家”以及俄方剛剛頒佈的新版外交政策構想，都支持包容性的國際秩序。二是非排他性。中俄印合作不是針對另外某個或某些國家，而是三國各自諸多多邊合作中的一種。而且，三國加強合作對於促進更廣泛的國際多邊合作具有積極意義，比如在金磚國家、上合組織等重要多邊機制中，中俄印都是重要成員。“中俄印+”機制開放性高，歡迎包括西方國家在內的世界各國參與相關多邊合作。三是非競爭性。中俄印三國在政治制度、歷史文化以及民族宗教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但三方合作跨越這些差異，目的是為實現共同發展，而非為了驗證哪種政治制度或哪個民族更加“優越”。

在實踐中，中俄印保持緊密而多樣的合作關係。本世紀初以來，中俄印三國在領導人和外長層面多有會晤。近段時間以來，隨着中俄印在三組雙邊關係層面呈現更加穩定健康的態勢，恢復三方合作被認為時機漸趨成熟。另外值得注意的一點，就是中俄印都將“全球南方國家”作為自身重要的身份標識和共同認知，並在全球南方團結合作方向上不斷加大戰略投入，三國參與的各種全球南方合作機制縱橫交叉，這也呼喚中俄印加強政策協調和工作協同，防止在合作機制構建上重複性操作，以更有效地發揮全球南方國家的差異化發展優勢，實現南方國家國際話語權的提升以及共同發展與繁榮。

基於以上原因，國際輿論包括美國等西方國家對於中俄印恢復和加強三方合作機制無需“莫名驚詫”。目前來看，一些觀察人士仍習慣於在美國不同程度打壓中俄印三國的背景下來看待和審視中俄印三方合作。這種認識一方面是西方對抗性思維有意或無意的投射，另一方面也過於目光短淺。從時間軸來看，中俄印三方合作機制的啓動和建設可以追溯到20多年前，遠早於美國當前的關税施壓等霸凌做法。跳出這些預設來觀察中俄印合作，才能真正發現其現實和歷史價值，合理看待和評估其未來走向。

另外，國際秩序和全球規則不應由少數國家或國家集團壟斷，國家不分大小、強弱、貧富一律平等，都有提出和維護自身正當權益的權利，其他國家基於獨立自主原則對外開展雙邊或多邊合作，也不能動輒被描畫甚至污名化成對現行國際秩序的所謂“挑戰”“威脅”。現行國際秩序存在不公正、不合理之處，無法全面客觀反映當今世界的現實，國際社會各方尤其是廣大全球南方國家對於推動國際秩序和全球治理更加公正合理的呼聲持續高漲，並且越來越積極地投入國際秩序改革當中。作為全球南方國家羣體中體量大、人口多、綜合國力相對較強的三國，中俄印理應貢獻自己的智慧和力量。三方合作機制的恢復和強化，不僅有利於團結更多全球南方國家實現更廣泛、更緊密的合作，增強全球南方國家的國際話語權，促進“南北對話”交流，實現全球南北方融合發展，更是有利於打破少數國家對國際事務的壟斷、補充和完善現行國際秩序的積極實踐。

共同努力才能實現“1＋1＋1>3”

張  弘

較之2002年中俄印開啓對話機制建設之時，三國各自的綜合實力、外部環境以及國際秩序和全球治理的現實狀況都已不可同日而語。正是在各種因素錯綜複雜和變亂交織的當下，恢復和加強中俄印三方合作機制對於三國自身、地區乃至全球的重要意義更加凸顯，需要克服的障礙也變得更加清晰。

早在20多年前，中俄印就已作為新興經濟體的代表在國際舞台上受到越來越多關注，但當時三國在全球經濟中的地位或所佔比重，相對來講依然有限。2002年，中國GDP世界排名第6位，印度和俄羅斯都在30名左右。如今，三國的世界GDP排名都實現了大幅攀升，基本都進入了全球前十行列。其中，中國在2010年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並且長期保持穩中有進的總體發展趨勢；印度則在今年早些時候稱本國經濟規模已經超越日本，升至全球第四。經濟體量整體上的擴大，使中俄印的國際影響力都得到了顯著提升。

與本世紀初相比，中俄印或者説世界各國所面臨的國際格局已經發生巨大變化。冷戰剛剛結束之初，世界呈現“一超多強”格局，美國作為彼時的唯一超級大國在政治、經濟、軍事和科技等領域佔據全方位優勢，這使美國及其領導下的西方世界對於經濟全球化持積極態度，並傾向於維護由其主導建立的國際秩序，大體上能夠發揮建設性作用。但在20多年後的今天，世界已經不可阻擋地向着多極化發展，美國仍是當今世界第一強國，但越來越難以在諸多領域保持先前那樣的絕對優勢，因而也產生了愈發嚴重的霸權焦慮以及護持霸權的衝動。這種焦慮和衝動使美國的全球戰略日趨變形，在經濟層面大行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逐漸站在經濟全球化和多邊自由貿易的對立面，在政治層面逐漸成為國際秩序與規則的破壞者。在國際格局的這種劇烈演變中，中俄印合作無疑有利於維護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秩序，有利於推動世界多極化繼續向前發展。

過去20多年特別是近些年來，國際層面的另一重大變化是全球南方國家的羣體性崛起，這已成為當今世界大變局的鮮明標誌。同為全球南方重要成員和代表的中俄印三國，現在是金磚國家、上海合作組織等重要多邊機制的主要參與方，在維護全球南方國家共同利益、推動國際場合響起“南方強音”等方面有了更多協同配合。另外，在應對氣候變化、維護多邊貿易體制乃至推動國際秩序向着更加公正合理方向發展等方面，中俄印也都表現出相似的訴求和立場。

當然，中俄印三國各自的內外發展以及國際形勢的巨大變化，也使三方合作機制的恢復和加強面臨一些障礙因素。

比如，在烏克蘭危機延宕的背景下，俄羅斯與美國尤其歐洲一些國家的矛盾短時間內難以有效緩解，雙方關係在谷底徘徊。與此同時，美方在關税等問題上加大對中國、印度的打壓，並以警惕性和對抗性眼光看待全球南方框架下的各種多邊合作機制。這些都使美國等西方國家對於中俄印合作過度敏感。再如，中印關係過去幾年遭遇一些波折，近來開始呈現越來越多的改善和向好跡象，這也為中俄印三邊合作的恢復創造了有利條件。放眼未來，要想在中印雙邊以及中俄印三邊合作中取得更大進展，中印還需更進一步，共同努力增進政治互信，相向而行擴大交流合作，推動雙邊關係持續健康穩定發展。

以2002年啓動三方外長對話為關鍵起點，中俄印隨後逐漸建立起以三國領導人峯會為引領，以外長會晤為主要平台，以商業、文化等領域為輔助的重要三方合作機制。在當前國際秩序新變局下，恢復和加強三方合作，不僅有利於中俄印各自發展，也有利於三國在地區和全球事務中協調立場，進而實現“1＋1＋1>3”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