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馬丁·雅克:是什麼導致歐洲缺乏自主性?
作者:【英】马丁·雅克
當美國政府試圖重新定義美國與世界(包括歐洲)的關係,歐洲的回應是“儘可能減少損失”,這恐怕只稱得上是危機公關式的。歐洲拼命遊説美國繼續支持烏克蘭對俄的對抗性舉動,同時,為了安撫華盛頓,北約要求成員國在2035年前將軍費開支提高至GDP的5%。根據美歐達成的協議,今後歐盟出口美國的絕大多數產品將需繳納15%的關税。有不少分析認為,“歐洲人向特朗普投降了”。
這種缺乏主動性的表現,反映出歐盟存在一種痼疾。在全球格局發生劇烈變動之際,歐盟在一些根本層面上無力作出回應。這需要一個解釋。歐盟為什麼會如此被動?第一重原因是,自1945年以來,歐洲一直被視為美國的“次要夥伴”。這段時期內,歐美關係被稱為“跨大西洋聯盟”,實質上二者關係嚴重不對等。除了歐洲本地事務之外,歐盟在其他方面幾乎沒有真正獨立的戰略思考,其世界觀幾乎是“美式”的。這種思維方式的根深蒂固,影響了歐洲看待世界的方式。
第二重問題在於歐盟本身。與民族國家不同,歐盟是一個人為構建的產物,是繁瑣官僚與委員會式思維的結果。其政治中心布魯塞爾,通過無休止的談判與妥協來運行,缺乏整體性、戰略性思維。歐盟天生就無法跳出思維定式去思考全球關係的未來,也難以正視歐洲面臨的重大選擇。按理説,民族國家更有可能承擔這一任務,但它們也因長期將相關事務“外包”給布魯塞爾,而喪失了必要的知識儲備、戰略能力乃至動機意願。
第三重問題在於,歐洲的衰落甚至比美國更為明顯。以購買力平價計算,歐洲在全球GDP中的佔比從2000年的16.5%下降至去年的13.4%。歐洲在高科技行業的地位不斷下降,也缺乏科技巨頭。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歐洲經濟相對停滯,民眾生活水平原地踏步。社會普遍瀰漫着挫敗感和不滿情緒,對政治、經濟與文化精英階層深感失望。歐洲風光不再的一個顯著例證,是其傳統強項汽車製造業優勢的逐步喪失。如今的歐洲,在全球競爭格局中不僅落後於美國,也落後於中國,儼然淪為第三。在這樣的背景下,歐洲處於守勢、信心低迷,實屬意料之中。
面對上述困境,歐洲顯然難以主動、創造性地思考自身在全球格局中的未來角色。與美國和中國相比,這種差距尤為明顯。正是美國,在特朗普1.0時期、而後在特朗普2.0的延續中意識到,戰後秩序已不再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需要重新塑造。而中國,自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始終持續自我革新。更重要的是,在面對美國政府試圖單方面強加關税時,只有中國表現出足夠的力量與自信,予以堅決反制。相比之下,歐洲沒有提出任何實質性對策,在面對華盛頓的威逼利誘時,始終消極被動,內部分裂,帶有一種無力感和順從感接受命運的安排。
曾有一些樂觀的看法認為,面對美國的全面打壓(包括對歐洲的),歐洲可能會尋求與中國建立更緊密的關係。遺憾的是,這種跡象迄今並不明顯。歐洲在氣候變化、電動汽車和貿易關係等問題上,依然對中國抱持着類似以往的消極態度。英國雖然已“脱歐”,但其對華立場仍反映了歐洲的主流傾向。儘管新上台的斯塔默政府一度試圖推動與中國的“積極關係”,但與此同時,又在與美國達成的關税協議中,附帶限制對華經貿合作的條款。迄今為止,只有西班牙在歐盟內部公開主張對中國採取更加積極的態度。
如果歐洲不尋求在中美之間保持更均衡的戰略立場,而是越來越依附於美國,接受由華盛頓定義的新型“從屬關係”,那麼未來的歐美關係將比以往更加單邊、更加不平等。(作者是清華大學當代國際關係研究院訪問教授、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高級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