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裏的二戰記憶系列(一):麪包、步槍和計算機,歐洲的二戰往事
作者:彭流玉 孙微
【環球時報駐俄羅斯、英國特約記者 彭流玉 孫微】*開欄的話:*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週年。博物館收藏着的二戰文物,讓那些沉重的歷史記憶被珍藏至今,並得以傳達給全世界人民。從本期起,文化教育版將推出“博物館裏的二戰記憶”系列報道,講述世界各國博物館裏關於二戰的文物以及它們背後的故事。本期將從歐洲戰場出發,看看作為同盟國的俄羅斯(蘇聯)和英國,如今是如何訴説它們的二戰回憶。
列寧格勒圍城下的黑麪包
1941年9月的列寧格勒(現為聖彼得堡),空氣中瀰漫着硝煙與絕望。德軍的圍城讓這座城市變成了一座充滿飢餓的“孤島”。300萬市民每天眼巴巴地等待着那根本填不飽肚子的125克黑麪包。但這可不是普通的麪包,而是一塊摻雜着松針、木屑、棉絮甚至牆粉的“死亡麪包”。
1941年夏秋,德國國防軍快速推進,直抵蘇聯第二大城市列寧格勒,希特勒計劃在3周內佔領列寧格勒,然而計劃失敗了。於是他決定用飢餓來摧毀它,就此開始了對列寧格勒長達872天的封鎖。
在封鎖開始時,麪包還是用燕麥片、大麥和大豆的混合物烘烤而成。但隨着時間推移,麪粉越來越少,麪包的質量也在逐漸下降。一個月後,亞麻籽和麩皮開始添加到裏面。再然後製作材料裏開始混入棉絮、牆皮、放過麪粉的袋子、樺樹芽和松樹皮等。
1941年12月,該市的食品供應幾乎耗盡。蘇聯政府試圖用飛機運送食物進去,但德國人經常將其擊落。直到零下40度時,拉多加湖的冰面上出現了一條“生命之路”。有了這條能運送糧食的“冰上公路”,列寧格勒的處境稍微好轉。但這條路危險重重,零下40度的極寒温度讓發動機隨時可能熄火,德軍的炮彈還不時在冰面上炸開,許多車輛就這樣永遠沉入了湖底。卡車沉入冰窟時,人們仍會冒險打撈麪粉,救援人員趴在薄冰上,用長鈎將浸濕的麪粉袋拖上來。這些帶着冰碴的麪粉曬乾後,最終被揉進了救命的黑麪包裏,有些麪包內部還嵌着微小的金屬碎片——那是德軍炮彈的殘留物。
1942年初的列寧格勒麪包廠,有幾十名麪包師因為積勞成疾和營養不良倒在了工作崗位上。他們身邊就是成堆剛出爐的麪包,卻沒有吃一口。如今,在列寧格勒保衞戰紀念館裏,一面特殊的紀念牆上刻着所有犧牲麪包師的名字,麪包師達尼爾的名字就出現在這份名單上。他在烤爐前倒下,死時胃裏只有棉花和木屑。
在列寧格勒防禦與圍困博物館、聖彼得堡麪包博物館等展館裏,都有這樣的麪包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有些麪包的裂縫裏還能清晰地看到當年摻入的松針碎屑。它們象徵着列寧格勒人不屈的尊嚴與抗爭的精神,以及人類在黑暗時刻展現出的人性光輝。

傳奇狙擊手與他的步槍
1942年深秋的伏爾加河畔,河岸被鮮血浸成紅褐色,空氣中瀰漫着燃燒物體的焦糊味和屍體腐爛的惡臭味,這座以斯大林命名的城市當時已變成一座人間煉獄,上演着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東線戰場上最為慘烈的戰役之一。在這片廢墟之上,一個來自西伯利亞的獵人手持一支老舊的莫辛-納甘狙擊步槍,在短短一個月內狙殺了225名德軍士兵,他就是令德軍聞風喪膽的蘇聯傳奇狙擊手——瓦西里·扎伊採夫。
扎伊採夫出生在西伯利亞的一個小村莊,他從小就喜歡打獵,一直跟隨祖父學習各種捕獵技能。扎伊採夫踏入戰場時,能在嚴寒中潛伏數個小時,只為等待最佳的狙殺時機。一開始,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直到他用一支普通的三線步槍在800米外連續擊斃3名德軍軍官後,團長鄭重地將一支帶着瞄準鏡的莫辛-納甘狙擊步槍交給了他。於是,扎伊採夫開始了他的“狩獵”之旅。他像一個影子一樣穿梭在廢墟之間,不時射出的子彈精準且致命,恐懼在德軍隊伍中迅速蔓延。
據蘇聯的公開資料及扎伊採夫本人回憶錄記載,1942年11月,扎伊採夫的威脅引來了柏林的高度警覺。德軍緊急調來德國最頂尖的狙擊手,號稱“納粹狙擊之王”的埃爾温·科寧斯少校,專門來追殺扎伊採夫。而蘇軍指揮部也指示扎伊採夫不惜一切代價擊斃這名德國超級狙擊手。這場對決被看作是整個斯大林格勒戰役中最具傳奇色彩的狙擊戰,後來被人們稱為“斯大林格勒的狙擊戰爭”。科寧斯使用配有先進光學瞄準鏡的毛瑟狙擊步槍,性能遠遠超過扎伊採夫手裏的莫辛-納甘。他在一開始就擊斃了扎伊採夫的觀察員,並留下一張挑釁的字條:“西伯利亞人,你的運氣用完了。”然而扎伊採夫卻毫不畏懼,他利用對地形的瞭解,在拖拉機廠的廢墟間設下陷阱。第四天,他讓戰友舉起一頂鋼盔作為誘餌,引誘科寧斯開槍暴露了位置。之後,扎伊採夫靜靜等待到正午,他看見陽光掠過科寧斯的瞄準鏡,反射出一道微弱的閃光,便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終結了這位德國狙擊手的生命。
1943年1月,一塊彈片擊中了扎伊採夫,永久損傷了他的視力,他不得不離開了前線。不過,離開戰場不是故事的結束。戰爭期間,扎依採夫寫過兩本關於狙擊術的書,這兩本書現在還被俄軍作為教科書,並創造性地提出了“六人獵殺小隊”狙擊作戰方案。戰後,這位獲得“蘇聯英雄”金星勳章的傳奇狙擊手選擇了低調地生活,在基輔的工廠擔任工程師。1991年12月15日,扎伊採夫與世長辭。後來按照其遺願,他的遺體被重新安葬在斯大林格勒保衞戰的陣地之一馬馬耶夫崗——那座他曾經用生命守護的山丘。
2001年,好萊塢電影《兵臨城下》的上映讓全世界都記住了這位與德軍王牌狙擊手對決的英雄。電影裏,當裘德·洛飾演的扎伊採夫屏息瞄準的時候,彷彿全世界的觀眾都聽見了那支莫辛-納甘步槍扳機扣動的聲響。
現在,在扎伊採夫的墓碑前常常會出現一些特殊的祭品——來自各國特種部隊的子彈殼,這些無聲的致敬跨越了國界,傳遞着軍人之間的相互尊重與敬意。而扎伊採夫的那支狙擊步槍——莫辛-納甘M1891/30,安靜地陳列在伏爾加格勒的斯大林格勒戰役全景博物館裏。槍托上的道道刻痕,記錄着一條條被扎伊採夫終結的生命,以及他那充滿勇氣與決心守衞祖國的一生。
“情報戰的硅谷”誕生“巨人”計算機
在倫敦白廳街地表之下,一座由鋼筋水泥構築的地下堡壘成為二戰期間最重要的戰略指揮中心——內閣作戰室。這片被丘吉爾稱為“戰時神經中樞”的空間,承載了無數改變戰爭進程的重要決策。
內閣作戰室於1939年8月27日正式投入使用,那是在英國對德宣戰前一週。此後長達6年的時間裏,內閣作戰室全天候運作,丘吉爾的戰爭內閣曾在此召開過115次會議。直到1945年8月16日,地圖室的燈光才首次熄滅。
1940年9月的一個深夜,德軍的炸彈震動了作戰室的牆壁,如今我們來到這裏仍能看見,當時未爆彈的殘骸陳列物見證着這一歷史時刻。而在作戰地圖室,彩色電話機(包括直通美國白宮的紅色電話)、釘滿標記的北非戰場地圖,以及英國軍事家蒙哥馬利手寫的阿拉曼戰役計劃,共同還原了當時戰略部署的緊張氛圍。
這些二戰文物與布萊切利莊園的“炸彈機”仿製品形成了奇妙的對比——當丘吉爾在地堡中用雪茄煙霧籠罩戰略地圖時,莊園裏的圖靈正全力破解德軍潛艇的動向。位於英國白金漢郡、距離倫敦80公里外的布萊切利莊園,是二戰期間盟軍最重要的密碼破譯中心,被譽為“情報戰的硅谷”。這裏匯聚了艾倫·圖靈等天才科學家,他們當時成功破解了德軍的恩尼格瑪密碼和洛倫茲密碼,為扭轉戰局發揮了關鍵作用。
莊園主樓融合維多利亞哥特式與荷蘭巴洛克風格,戰時這裏曾擠滿破譯團隊。如今的布萊切利莊園已轉型為博物館,館內陳列“炸彈機”仿製品、圖靈手稿等,向世人講述這段隱秘而輝煌的歷史。遊客還可參觀復活的“巨人”計算機,觀看其運行演示。

博物館展出了原始的德軍恩尼格瑪機,其複雜的轉子系統曾被認為是“不可破解”的。戰爭時期,通過波蘭情報部門提供的初始線索,布萊切利的團隊在圖靈的領導下,設計出名為“炸彈機”的機電裝置,通過“窮舉法”破解每日變化的密鑰。這一技術使盟軍提前獲知德軍潛艇位置,扭轉了大西洋戰役的局勢。
而洛倫茲密碼機比恩尼格瑪更為複雜,其12個轉輪可產生1600萬億種組合,用於德軍高層通信。數學家比爾·圖特通過分析密鑰規律,發現了其漏洞。隨後,工程師湯米·費勞爾斯設計出世界上第一台電子計算機“巨人”,每秒可處理5000字符,成功破解洛倫茲密碼。“巨人”機的重建版現為布萊切利莊園中的英國國家計算機博物館核心展品,其技術直接推動了現代計算機的發展。
倫敦內閣作戰室與布萊切利莊園共同構成了二戰情報網絡的關鍵部分,作戰室地圖上的精確艦隊標記,就來源於布萊切利莊園的密碼破譯成果。作戰室展示的德軍潛艇位置報告原件,與莊園陳列的“炸彈機”工作原理展品,向遊客呈現了情報生成與傳遞的閉環。站在今日回望,這兩處遺址所承載的已不僅是戰爭記憶。內閣作戰室裏泛黃的地圖和布萊切利莊園“巨人”計算機,共同勾勒出信息時代的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