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風波不斷，美立法機構深陷“艱難夏天”

【環球時報駐美國特約記者 馮亞仁 環球時報記者 徐嘉彤】編者的話：美國《紐約時報》近日刊文稱，美國立法機構今年度過了一個“艱難的夏天”。通常來説，夏天是美國政壇的“喘息期”，參眾兩院都會在8月迎來休會，聯邦議員們可以回鄉與選民接觸、為競選做準備。但今年夏天，國會和州議會都風波不斷。從得州民主黨眾議員集體“出走”反對選區重劃，到參議院在提名錶決中爆發激烈衝突，再到愛潑斯坦案投票引發眾議院提前休會，美國國會正陷入美媒所説的“功能性癱瘓”。有美國政治評論員反思稱，雖然近期國會的權威被頻繁挑戰，但該立法機構的系統性問題早已存在：立法程序越發混亂，跨黨派合作已成歷史，兩黨彼此阻撓成了新的政治文化，而極端選民對議員表態強硬程度的嚴格要求更加劇了這種對抗趨勢。

得州選區之爭“升級為全國政治對抗”

“得克薩斯州選區地圖之爭升級為全國政治對抗。”美國《華盛頓郵報》6日報道稱。此前，數十名得州民主黨眾議員在本月3日集體“出走”，隨後多次集體缺席該州眾議院特別會議，以阻止共和黨推動重劃國會選區的計劃。該計劃一旦落實，將在現有基礎上新增5個有利於共和黨的聯邦眾議院席位。報道認為，得州的這場鬥爭會很快在其他州蔓延。

得州當前的特別會議會期原定於8月下旬結束，但得州州長有意持續召開特別會議，堅持推動選區重劃議程。得州州長、共和黨人阿博特7日宣稱：“民主黨人表現得好像只要這個問題存在，他們就不會回來。那他們可能要2027年或者2028年才回來了，因為我會接連召開一個又一個特別會議，每次會議的議程都會是一樣的……我們將不遺餘力地運用一切可用手段，確保這些失控的民主黨人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據美聯社9日報道，上述“出走”議員已分散至伊利諾伊州、紐約州和加利福尼亞州，並在這些地方獲得了“藍州”（藍州指美國民主黨佔優勢的州）州長和民主黨領導人的熱情接待。而得州共和黨領導人已要求法院罷免缺席的民主黨議員，發出民事逮捕令，並調動了州警力。此外，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已批准得州聯邦參議員的請求，將協助尋找“出走”民主黨議員。不過，據美國“政治新聞網”7日報道，尚不清楚FBI將如何介入此事或動用何種資源。《大西洋月刊》9日刊文評論稱，如果FBI真的介入此事，其作為中立執法機構的地位將受到質疑，甚至可能“威脅美國民主”。

近日陷入鬥爭的不只是州議會，美國最高立法機構國會的參眾兩院同樣面臨“癱瘓”危機。每年夏季都是國會休會期，通常從7月底持續到9月初。但今年，國會參眾兩院在臨近休會期時都上演了持續的政治僵局和黨派鬥爭，最終在多個問題懸而未決的情況下匆匆休會，並可能在9月面臨更激烈的爭奪戰。

上個月，在國會眾議院，美國富豪愛潑斯坦案相關爭議持續發酵。7月22日，眾議院議長約翰遜宣佈，取消原定於7月24日的有關是否公開愛潑斯坦案文件的投票，並於7月23日提前讓眾議院進入休會期。“政治新聞網”報道稱，這一決定緣於共和黨對議事控制權的“失守”。《紐約時報》評論稱：“這反映出共和黨內部在此問題上的深刻分歧已經使眾議院陷入癱瘓。”此前，美國兩黨眾議員聯合提出法案，要求公佈所有愛潑斯坦案相關文件，迫使共和黨高層應對巨大輿論與黨內壓力。

再看參議院。今年，美國國會參議院從8月2日晚上開始進入休會期。美國公共廣播電視網（PBS）報道稱：“雖然議員們已經離開華盛頓，但國會大廈周邊的相對平靜無法掩蓋兩黨的緊張局勢，尤其是圍繞政府撥款和總統特朗普提名的官員人選等問題。”

政府撥款問題可能是國會兩院9月結束休會後需要處理的首要問題。據PBS報道，由於新的預算年度將從10月1日開始，所以9月30日是國會就撥款法案達成一致的最後期限。這意味着，議員們結束休會期後，只有4周時間來避免聯邦政府陷入“停擺”。

“國會處於休會期，資金‘混亂’局面即將到來。”據“政治新聞網”報道，國會的氣氛並不利於兩黨在政府撥款問題上達成共識。目前，眾議院批准了12項年度支出法案中的兩項，參議院通過了3項。眾議院正推動大幅削減非國防開支，參議院則否決了其中許多方案。由於特朗普政府叫停了大量國會已經批准的資金，一些民主黨議員還希望共和黨保證，接下來幾周內不再試圖取消更多已批准的資金。

另一件事有關特朗普的官員提名。7月底，圍繞這一問題，民主黨議員和共和黨議員在參議院爆發激烈衝突。當時，特朗普的前辯護團隊律師埃米爾·博韋以微弱票數優勢成功被任命為聯邦第三巡迴上訴法院的終身法官。儘管獲得確認，博韋的提名始終伴隨着質疑聲。多位舉報人指稱，博韋曾建議行政當局無視法院命令，以維護特朗普的移民政策。民主黨人強烈反對，認為博韋將個人對總統的忠誠置於法律之上，根本不具備聯邦法官應有的獨立性和品格。在司法委員會的一次表決中，民主黨議員甚至集體憤然離席。

國會山正在上演“人才出走潮”

“如果你喜歡混亂，那麼你現在正目睹大量混亂。”北卡羅來納州共和黨參議員湯姆·蒂利斯直言。事實上，美國立法機構的這種“混亂與癱瘓”並非一朝一夕形成。美國主流媒體和學術界多年來一直關注國會效能下滑的問題，如今的種種亂象，只是這股結構性危機的階段性爆發。

美國商業內幕網站去年的一項調查顯示，“人才出走潮”正在國會山悄然上演。隨着國會山成為一個日益充滿敵意的工作場所，議員們長期陷於僵局與黨爭之中，44%的共和黨幕僚與51%的民主黨幕僚都在考慮離職，原因是對方政黨不斷升級的攻擊性言辭。

幕僚們的工作焦慮也在持續升高。報告稱，73%的民主黨幕僚表示擔心自身及同事的安全，而共和黨幕僚中則有47%表達同樣的憂慮。分析人士認為，這種差異部分源自政治暴力的陰影，尤其是2021年1月6日美國“國會山騷亂”事件所帶來的長期創傷。一位民主黨籍眾議員辦公室主任坦言：“這裏對身心的摧殘遠超外界想象。”

據美媒報道，國會參議員和眾議員在美國基本都是全職工作，他們常常通宵達旦、週末無休，忙於斡旋談判、起草法案，而薪資待遇相較而言並不高，讓不少議員厭倦了“不成比例的犧牲”。根據政治改革非營利組織Issue One對2020年數據的分析，在全美消費第五高的華盛頓特區，大約13%的國會幕僚年薪低於42610美元。對於不少出身工薪階層的年輕人而言，這樣的薪水並不足以支撐其日常生活，使得他們難以進入國會系統，也進一步加劇了美國政壇低收入與少數族裔代表性不足的問題。

此外，國會內部的道德問題也屢見不鮮。從性騷擾醜聞到競選資金使用不當，再到“旋轉門”現象（即議員離職後迅速轉投遊説行業），都削弱了公眾對國會的信任。據“政治新聞網”報道，今年4月的民調顯示，美國年輕人對政府機構的信任正持續下滑。2025年春季的“哈佛青年民調”結果顯示，只有19%的美國青年受訪者表示“經常或總是”相信聯邦政府會做正確的事情。國會是年輕人最不信任的機構，僅18%的受訪者表示對其抱有信任。

“美國年輕人對這個世界愈發失望，在努力尋找自己位置的過程中充滿迷茫。”哈佛公眾輿論項目學生主席喬丹·施瓦茨在一份聲明中表示：“這一代人並不指望政治能夠解決他們的問題，但隨着他們對政府機構的信心不斷流失，政客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傾聽年輕人的呼聲。”

“非我即錯”正摧毀美政壇協商傳統

如果説制度效率問題是“外傷”，那麼兩黨極化則是“內在病灶”。“為什麼參議院已經癱瘓？”《紐約時報》8月4日刊文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並反思稱，當下美國立法機構的立法過程“一團糟”，跨黨派合作早已成為歷史，獨立性和多元思想反而被視為異端。

在美國國會的歷史上，合作傳統曾是一種重要的政治文化，即在重大國家事務上，即便兩黨在意識形態上存在分歧，也會在立法、預算等關鍵問題上尋求妥協，無論是二戰後在冷戰、經濟重建等問題上的跨黨派合作，還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圍繞環保、社會保障、税制改革的政策談判。但如今，這種傳統正在被削弱，背後原因有很多，包括社交媒體的興起加劇輿論分裂、選區劃分越發極化、極端派系在黨內獲得更大影響力等。

“我們根本無法完成任何事情。”明尼蘇達州民主黨參議員蒂娜·史密斯今年2月宣佈不會在2026年尋求連任，因為所謂“創造性阻撓”如今已經發展成一門精妙的“藝術”，甚至到了讓整個機構近乎癱瘓的地步。一位共和黨籍的眾議院立法主管曾表示：“‘非我即錯’的極端態度，加上某些人堅信只有自己才能代表‘美國最正確的方向’，這樣的心態正摧毀美國政壇的協商傳統。命令並非治理，治理需要妥協，但近年來的新晉議員似乎越來越難做到這一點。”

前賓夕法尼亞州共和黨參議員帕特·圖米表示，在如今的新政治文化下，原有的規則“已經不太管用了”。他回憶起2011年剛到參議院時，“拒絕讓同事進行表決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而現在，只要有人反對一份修正案，就會存在一種觀點：除非他對讓這份修正案進入表決環節都加以阻止，否則就不算真正充分地表達了反對立場。

跨黨派合作減少的同時，兩黨間的社交活動也在減少。據《紐約時報》報道，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兩黨議員們完全可以“在會場上激烈爭論，然後一起去吃晚餐”，議員們的親屬也彼此熟識。而現在，國會工作氛圍高度隔離，兩黨議員們彼此都很孤立，每頓午餐都會分開吃，聚會活動的頻率也大不如前。

最令議員們苦惱並且引發最大爭議的就是“阻撓議事”，這是美國參議員，尤其是少數黨參議員嘗試施加影響力的一種常用策略，即由一名或多名參議員通過延長辯論來推遲或阻止對法案的投票。多位參議員都曾經呼籲改變這一做法。

最後，《紐約時報》認為，阻礙國會朝着一個不那麼有敵意、更高效的方向發展的最棘手障礙之一，就是兩黨各自最極端激進支持者的頑固態度。違背黨派立場可能會招來網民、活動人士和核心選民的猛烈攻擊，所以“主動跨越黨派界限沒有任何好處”。這就導致議員們面臨一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困境：國會已經被極端兩極分化所扭曲，而助長這種分化的，正是那羣憤怒的選民——他們要求自己支持的政黨以更加頑固強硬的黨派立場向另一黨派作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