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三角加力破除市場分割（人民眼·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縱深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觀察之二

引 子

企業從江蘇遷到上海，要多久？“屏對屏”跨域通辦，不到一個工作日；

研發缺錢，錢從哪來？來自上海的銀行放貸，為浙江的企業救了急；

內陸省份，能出海？藉助“江海一港通”聯動接卸模式，安徽有了“出海口”，產品在“家門口”就能登船出海……

今年初發布的《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指引（試行）》提出，“鼓勵有條件的地區開展區域市場一體化建設”。作為我國經濟發展最活躍、開放程度最高、創新能力最強的區域之一，長三角區域市場一體化，有助於為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開闢道路、創造條件、積累經驗。

2023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深入推進長三角一體化發展座談會時指出，“建立全國統一大市場的龍頭帶動作用有待進一步發揮”。

今年7月召開的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六次會議指出，縱深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基本要求是“五統一、一開放”，即統一市場基礎制度、統一市場基礎設施、統一政府行為尺度、統一市場監管執法、統一要素資源市場，持續擴大對內對外開放。

對標對錶，長三角一體化發展戰略如何進一步發揮建立全國統一大市場的龍頭帶動作用？記者近日走進長三角三省一市探訪。

一地通辦  全程網辦

加快基礎制度規則統一，為區域市場一體化提供保障

“不到一天，企業遷移上海的手續就辦完了，真快！”看到新的電子營業執照，正合吾意（上海）廣告傳媒有限公司負責人楊海華很開心。

公司原本位於江蘇南通啓東市，隨着在上海的業務增多，楊海華有了遷移公司的想法，“之前拖着沒辦，是怕麻煩。”

過去，要先到遷入地提交材料，領回遷移調檔函；再回本地辦理遷出，遷出地將企業整套檔案調出、寄至遷入地；最後到遷入地辦理正式遷移的變更手續。“經營公司很忙，抽不出時間來回折騰。”楊海華説。

如今，辦理流程優化，給楊海華帶來驚喜。他來到啓東市政務服務中心“跨域通辦”專窗，把營業執照等紙質材料交給工作人員。工作人員現場連線，將材料內容與上海市楊浦區行政服務中心數據共享、同步處理。不出半小時，蓋了上海市楊浦區市場監督管理局印章的遷移調檔函就傳了過來。

“‘屏對屏’，讓跨域事項辦理‘零距離’。”啓東市數據局市場準入科科長範舒婷介紹，到了啓東窗口，就相當於到了上海窗口。

收到遷移調檔函，啓東市立即辦理遷出手續，並調取企業電子檔案，連同企業提供的紙質材料照片，在線傳給上海。

“上海雖暫未收到紙質材料，但可以先容缺辦理，後續再由我們流轉過去。”範舒婷話鋒一轉，“‘跨域通辦’還存在地方收件標準有差異、數據傳輸存在卡點等問題，需要進一步推動主要環節標準化。”

制度規則是市場機制運行的基礎。統一的基礎制度規則，有助於打破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提高市場運行效率。長三角區域探索優化企業跨省遷移登記註冊流程、統一企業設立變更註銷辦理模式等，加快建立統一的市場準入和退出制度。

“本以為要跑幾趟，沒想到在長三角政務服務‘一網通辦’平台提交材料，事兒就辦成了。”前不久，安徽合肥廬陽區居民劉廣順申請註銷其名下位於江蘇南京建鄴區的一家建築公司，一天後便收到“註銷完成”的短信通知。

進一扇門，辦四地事。2019年5月，長三角政務服務“一網通辦”平台上線。截至目前，長三角區域累計有203項高頻政務服務和應用實現跨省“一網通辦”，40類高頻電子證照實現共享互認，78個居民服務事項實現“一卡通用”。

一路貫通  通江達海

加快高標準市場設施聯通，提升區域互聯互通水平

上午，外企員工袁月乘坐G8388次列車從上海出發，到江蘇常州出差。她所在的企業總部在上海，生產基地遍及長三角。袁月每週都要乘坐高鐵，往返於長三角的不同城市。

“過去，樞紐城市間的出行較方便，但部分中小城市之間有點麻煩。”袁月舉例：從江蘇無錫惠山站到安徽黃山西、黃山北站，以前沒有直達車，只能換乘。

直到串聯滬蘇浙皖的超級環線高鐵開通運行。

2024年6月，首列連接長三角三省一市的環線列車——G8388次列車開行，起點終點都是上海，串起上海、南京、合肥、杭州4座樞紐城市，以及蘇州、黃山、嘉興等旅遊城市，單向行駛里程超過1200公里。

“這趟車實現了惠山站到黃山西、黃山北站的直達，以及安慶、池州九華山站等站點間的聯通，出差更方便了。”袁月説。

“環線讓沿途不同能級城市間的聯繫更緊密。”中國鐵路上海局集團有限公司客運部客運營銷科科長單仕平介紹，列車開行一年，乘車人數達116.7萬人次，全程平均客座率達80.5%。

推進市場設施高標準聯通，是打破地理阻礙、加快要素流動的基礎前提，也是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應有之義。長三角地區加快構建一體化綜合交通運輸網絡，助力人享其行、物暢其流。

“超級環線”既是客運線，也是風景線。

2024年9月底，G8388次“大黃山”品牌列車首發，把“煙雨大黃山，心靈休憩地”的文旅口號唱響途經城市。中國鐵路上海局集團還藉助這趟車展現沿線非遺項目，開展景點推介等。一條環線，有效整合文旅資源，推動區域經濟融合發展。

長三角版圖上，不只有鐵路，還有水路，讓安徽這個中部省份有了“出海口”。

大型橋吊作業井然有序，滿載空調的貨車等待卸貨，安徽蕪湖港朱家橋港區一派繁忙。這批空調裝船後，將通過“江海一港通”聯動接卸模式，運抵上海洋山港，發往海外。

“以前出口得先用貨車運到上海洋山港，再裝船出海。通關手續繁瑣，運輸時間長、成本高。”蕪湖美智空調設備有限公司關務經理束智信説。

為提高物流效率，“聯動接卸”模式應運而生——“聯動接卸，視同一港”，將蕪湖港視為洋山港的接卸地，變“陸水中轉”為更加經濟便捷的“水水中轉”。蕪湖企業的產品在“家門口”就能登船出海，省去了企業轉關申報等通關手續，平均壓縮50%轉駁運輸時間、30%物流成本。

目前，“聯動接卸”模式已實現安徽省內一類水運口岸全覆蓋。2025年上半年，合肥海關共辦理“聯動接卸”業務1566票，同比增長75%。

一網融資  資源共享

打造統一的要素市場，促進要素資源暢通流動

“跨省域金融支持，為我們送來‘及時雨’！”談起前不久的貸款經歷，光彩芯辰（浙江）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鞠勇長舒一口氣。

這家位於浙江嘉興嘉善縣的企業，去年底遇到研發資金貸款難題。“科技型企業缺少抵押物，加上貸款使用週期較長，本地很多銀行沒有合適產品。”鞠勇回憶。

2019年，嘉善縣與上海青浦區、江蘇蘇州吳江區共建“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範區”（以下簡稱“示範區”），推出一系列創新舉措。在金融要素領域，2022年上線“E企融·長三角一體化示範區信易貸服務平台”，為示範區中小微企業提供融資支持。

今年1月，鞠勇在平台發佈需求。很快，浦發銀行青浦支行的工作人員前來對接，提供專門服務科技型企業的“浦研貸”，免抵押、貸款期限長。得益於平台數據交互機制集成、開放、共享的各類涉企公共數據，銀行詳細瞭解了光彩芯辰的企業信用情況，最終授信1000萬元。

目前，平台註冊企業超過2600家，48家金融機構共發佈185款金融產品，累計授信1231筆、金額逾70億元。

“浙江辦廠、上海融資”是金融要素暢通流動的縮影，“上海研發、浙江轉化”則是科技資源開放共享的生動註腳。

“我們突破多項技術，終於實現光刻膠產品量產。”日前，位於湖州南潯區的浙江新盈電子材料有限公司負責人方書農分享喜訊。這離不開南潯設在上海的南潯（松江）人才科創中心一路護航。

2023年，方書農回國創業，他的團隊在科創中心組織的專家評估中獲得高分，被引入中心孵化。隨着研發深入，科研成果需要轉化，科創中心又牽線南潯區菱湖鎮，梳理出當地產業扶持政策、人才引進獎勵等一攬子辦法，將上海團隊“帶土移植”到南潯，助力企業首批光刻膠產品小批量生產下線。

科創中心不僅將科創項目“引進來”，也支持本地企業“走出去”。

“為解決人才招引難題，我們將研發部門設在南潯（松江）人才科創中心，20多名科研人員就在上海當地招聘、工作。”位於南潯區的湖州百斯加智能技術有限公司總經理張雪飛説。

在松江設立科創中心的遠不止南潯一地。目前，浙江金華以及安徽宣城、蕪湖等長三角G60科創走廊沿線城市，紛紛在松江設立產業協同創新中心。

這是長三角G60科創走廊助力區域協同創新的生動寫照。這條以國家級高速公路命名的“創新廊道”，如同一串熠熠生輝的珠鏈，將上海松江，浙江嘉興、湖州、杭州、金華，江蘇蘇州，安徽宣城、蕪湖、合肥等九城（區）緊緊連在一起，加速區域創新資源的彙集、流動。

走出“小市場”，迎來大發展。目前，九城（區）GDP總量佔全國比重約1/15，高新技術企業數量佔全國約13.3%。

一票暢遊  退貨無憂

打造統一的商品和服務市場，促進消費提質升級

前不久，上海市民顧欣到江蘇蘇州吳江區出差，在連鎖品牌蜜思膚化妝品的東太湖店購買了一套護膚品，回家發現丈夫也為她購買了相似商品，便想退貨。原以為退貨要去吳江區，電話諮詢後得知，在上海就能退。

“長三角地區異地異店線下退換貨”服務承諾始於2020年。吳江區市場監督管理局鼓勵、引導總部設在本地的連鎖品牌參與其中。顧欣來到蜜思膚上海月亮灣店辦理退貨，店員現場查驗產品未拆封，並與東太湖店確認訂單後，幾分鐘便完成退貨退款。

如果不是連鎖品牌，退貨也能這樣便利嗎？

前幾天，吳江居民周靜到浙江嘉興西塘古鎮旅遊，給母親買了一件衣服，試穿後不太合身，決定退貨。

“再去一趟沒必要，郵寄退貨又擔心污損。打電話詢問，才知道本地就能退。”周靜來到吳江黎裏古鎮跨區域一站式無理由退貨服務站。站長陸文斌檢查衣物沒問題後，立即辦理“先行墊付退貨”，2000元購物款很快到賬。“後續商品退還、墊付款報銷，由我們和商家對接。”陸文斌説。

吳江區消費者權益保護委員會秘書長龔建鋒介紹，2022年起，吳江區市場監督管理局聯合青浦區、嘉善縣市場監督管理部門，探索完善跨區域無理由退貨機制，三地共同制定辦法，明確退貨流程、服務規範等，還共同出資設立先行墊付資金池。目前已有141户商家承諾，在示範區內實現“異地消費本地退、購物退款極速達”。

“但從整體上看，參與‘異地異店退’的企業數量還有限。”龔建鋒認為，一方面應持續完善制度體系，進一步形成明確統一的服務規範；另一方面要健全激勵約束機制，向主動參與異地異店線下無理由退換貨的企業給予品牌宣傳支持。

在長三角，跨區域協同不僅體現在商圈網點，也體現在生態人文之間。

早上8點，船長潘承飛駕駛着新安8號遊船出發了。當天，他要帶遊客從安徽黃山歙縣的深渡港起航，沿新安江向東南，抵達浙江杭州淳安縣千島湖景區。這條全長70多公里的“新安江—千島湖皖浙省際航線”是杭州、黃山2021年聯手打造的。

船行至千島湖梅峯島，遊客無須再購票即可遊覽。“兩省景區合作，實現‘一次報名、兩地遊覽’，省際航線帶動旅遊消費升級。”黃山市歙縣徽鄉徽舍建設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市場營銷中心主任程耀介紹。

2024年5月，杭黃世界級自然生態和文化旅遊廊道跨省合作推進會在杭州臨安區舉行，兩市簽訂合作協議：2024年至2026年，每年杭州市向黃山市輸送團隊遊客不少於20萬人次，黃山市向杭州市輸送團隊遊客不少於10萬人次。兩地還共同制定了景區門票免費或優惠等互惠政策。

“我們將依託杭黃廊道，與杭州持續共建平台、共育鏈條、共享資源，擦亮長三角文旅融合示範窗口。”黃山市副市長劉力表示。

一體監管  全程追溯

健全市場協同監管制度，營造有利於區域市場一體化發展的環境

這兩天，安徽宣城郎溪縣3家企業迎來一次特殊的知識產權檢查——除郎溪縣市場監督管理局的工作人員，還來了江蘇常州溧陽市、浙江湖州長興縣的相關部門工作人員。

檢查郎溪的企業，為何其他兩地也要參與？

“我們執法發現，有的侵權行為發生在外地，被侵權企業難以得到及時保護。”郎溪縣市場監督管理局工作人員陳倩介紹，這3家企業的業務均涉及3地，多地上門既是檢查，更是建立聯繫、提供服務。

2024年，在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指導下，長三角市場監管部門將包括郎溪、溧陽、長興在內的“5市8縣”納入長三角跨區域跨部門“雙隨機、一公開”監管聯合抽查城市名單，進一步推動長三角知識產權、旅遊行業等領域信用監管一體化。

跨區域監管，執法更精準。2024年5月，宣城宣州區市場監督管理局發現轄區一公司通過刷單等方式，虛構拼多多店鋪商品銷量和用户評價，於是向拼多多總部所在地的上海長寧區市場監督管理局發出協助調查函。通過對方提供的成交記錄、成交額等信息，宣州區市場監督管理局固定了案件關鍵證據，對涉事公司依法懲處。

跨區域協作，效率再提升。過去，一輛旅行大巴途經上海金山、浙江湖州、安徽宣城、江蘇鎮江4地時，需分別接受4地文旅、交通、市場監管部門的多次檢查。如今，4地在旅遊行業聯合開展跨部門綜合監管，檢查結果互通，旅行大巴只需在任意一地接受一次3個部門的綜合檢查。

深化完善市場協同監管制度，橫向一體監管，縱向全程追溯。

“日產臭豆腐10萬片！”嘉善縣非遺“管老太臭豆腐”第三代傳承人管劍峯頗感自豪。

走進加工廠，管劍峯拿出一張當天的檢測報告，上面詳細記錄了淨含量、水分和蛋白質含量等信息，“所有類目嚴格按國家標準執行，每項檢測確認合格後才能出廠。”

這些數據如何派上用場？

近年來，嘉善縣整合“浙食鏈”“浙品碼”等數字化監管平台，給食品頒發“身份證”，在食品包裝上印刷二維碼。監管部門打開相應APP掃碼，就能查看食品全鏈條生產信息。這倒逼從“小作坊”走出來的臭豆腐，轉向標準化生產、安全化管理。如今，“管老太臭豆腐”已在長三角地區開設10家直營店、14家加盟店，年產值達到1500萬元。

2024年以來，嘉善縣市場監督管理局聯合青浦區、吳江區市場監管部門，試點推進食品安全數字化追溯體系建設。越來越多的“管老太”，成為長三角區域市場一體化的受益者。

“期待長三角地區進一步形成從農田到餐桌的全鏈條數據追溯體系，讓食品安全管理更高效、更精準。”嘉善縣市場監督管理局副局長黃丹萍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