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石、公債券和戰艦紀念館,見證日軍覆亡
作者:董开映 冯亚仁 冀昱樵
【環球時報駐柬埔寨、美國特約記者 董開映 馮亞仁 環球時報記者 冀昱樵】編者的話:今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週年。世界各國博物館裏的二戰文物,透過展櫃向和平年代的人們訴説着當年殘酷的歷史記憶。“博物館裏的二戰記憶”系列報道第三期,將聚焦中國、馬來西亞、美國三國博物館裏的二戰文物,回首太平洋戰場上的二戰往事。
南京“麒麟石”仍未回家
近日,電影《南京照相館》在全國熱映,影片中有這樣一個令人難忘的細節:日本侵略軍在南京明代城牆掠奪磚石,準備運回日本用於建造“八紘一宇”塔。在關鍵時刻,一名中國守軍戰士視死如歸,毅然舉起城磚反擊敵人,這一舉動令無數觀眾為之動容。事實上,這一情節是基於真實歷史事件改編。“八紘一宇”塔完工於1940年,至今仍矗立於日本宮崎縣。該塔塔基由370多塊石材砌成,其中238塊來自中國。南京的城磚也被鑲嵌於塔基之中,成為日軍侵華罪行的歷史見證。
南京民間抗日戰爭博物館藏有一張刻有麒麟浮雕的石材照片,在石材一側的“南京”字樣清晰可見。該館館長吳先斌多年來一直致力於追索南京城磚。他表示,“改革開放後,關於‘八紘一宇’的信息開始陸續傳到中國,但並未引起關注。2013年,南京民間抗日戰爭博物館來了一位80多歲的日本老人叫來住新平,是位日本共產黨黨員,他告訴我關於‘八紘一宇’前世的罪惡與今生的謊言。臨走時,他送給我這張照片。”於是,吳先斌自2015年開始率團赴日,向宮崎縣政府遞交公開信,要求歸還被劫石材。吳先斌日前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目前尚未收到日方任何正式回應。在2024年,他曾再次前往宮崎縣,卻只能帶回石材的複製品。
據吳先斌介紹,二戰結束後,日本按照盟軍要求本應拆毀“八紘一宇”塔,但日方為了逃避戰爭責任,選擇將塔身正面的“八紘一宇”4個大字——這一帶有侵略色彩的口號(意指“天下一家”)移除。但在上世紀60年代,宮崎縣又將“八紘一宇”4字搬回了塔上。
為探尋歷史真相,吳先斌於2015年10月專程前往宮崎縣,對塔基中南京石材進行實地考察。他發現,那塊最著名的“麒麟石”(如圖)被放在塔正面基座上。儘管石上的麒麟頭部已被損毀,但一側的小字“南京”依然清晰可辨,成為不容抹去的歷史證據。
儘管日本政府始終迴避歸還石材的問題,吳先斌告訴《環球時報》記者,2018年日本部分中學的考試內容中,已將“八紘一宇”塔的真實歷史納入考查範圍。他強調,最終能否歸還石材並非最重要,重要的是通過追索行動,使更多人瞭解這座塔所象徵的罪行。他表示,如今這座塔被包裝為“和平之塔”,其實不過是對歷史的掩飾。“儘管這些磚石是被日軍用野蠻的方式搶奪過去的,但我們還是要用文明的方式把它討回來。”吳先斌説。
吳先斌在過去十餘年來一直往返於中日之間,一方面收集日本侵華的實物證據,另一方面也將南京民間抗日戰爭博物館的相關史料及照片帶到日本進行宣講。
“五圓救國公債”:共赴國難的承諾
在馬來西亞華人博物館裏,展櫃的燈光打在一張泛黃的紙券上。豎版票面邊框略有磨損,左下角的息票已被整齊撕去。印刷的字體因歲月微微暈染,但仍能辨認出醒目的“中華民國二十六年財政部發行”字樣。這張“五圓救國公債”,跨越80多年,從戰火紛飛的年代一路走到今天。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這也成為中華民族全民抗日的起點。戰事迅速擴展至全國沿海與內陸,軍費開支大幅增加。為了籌集前線所需的龐大經費,當年8月17日,國民政府電告全國擬發行公債。國民黨國防最高委員會於當年8月30日製定《總動員計劃大綱》,提出“發行救國公債,獎勵國內人民及海外僑胞盡力購買,指充軍費”。國民政府財政部於當年9月1日開始公開發行“救國公債”,面值從“五圓”到“萬圓”不等,國內外同步募購,年息四釐。
這一號召很快傳到東南亞。1937年至1941年間,新加坡、檳城、吉隆坡、柔佛等地的僑團、商會和行業公會迅速成立籌賑機構,發起認購公債運動。戲院門口設有臨時認購台,廟會和集市裏有人舉着“救國”牌子勸捐。僑社中既有小販、苦力和車伕掏出攢下的零錢,也有商號東主一次性認購多張“百圓”債券。
而這張“五圓救國公債”,就是由新加坡華僑 Ham Wee Boo(亦名 Ham Tham Moo) 家族後人捐贈給馬來西亞華人博物館。票面邊角因年代久遠出現了磨損,左下角被整齊撕去的息票表明曾在某個付息期兑取過利息。票面為豎版設計,背景為淺色防偽底紋。票面下方列明面額、發行日期、利率及付息週期;背面印有公債條例的部分條款。與同期發行的其他面額債券相比,“五圓”券更常見於基層民眾與中小商户的認購記錄中。
1938年2月,《南洋商報》刊登過這樣一句口號:“今日一圓,明日百槍。”1938年的新加坡物價高昂,即使是“五圓”,對許多工薪階層與小商户來説,也是一筆沉甸甸的投入。即便如此,許多僑胞仍願意認購。他們明白,這不僅是經濟支持,更是一份對祖國的承諾。據《南洋商報》1938年的報道,新加坡市區數十個主要街口在週末設有公債認購站,不少商户在店鋪門口懸掛標語,鼓勵顧客認購。
在二戰格局中,東南亞是太平洋戰場的重要後方。公債的資金經由銀行和航運網絡,從新加坡港口運往香港,再進入中國抗戰後方,化為槍支、藥品和軍需物資。新加坡被視為“東方直布羅陀”,擁有堅固的軍事港口和大量物資儲備。南洋華僑在經濟與交通運輸上具有重要作用,他們掌握着區域貿易網絡,能夠通過銀行和航運渠道,將資金與物資輸送到中國。
1941年12月,日本南進戰略全面展開,在偷襲珍珠港的同時,日軍同步發起進攻美屬菲律賓殖民地、英屬馬來亞殖民地的戰事。1942年2月8日,新加坡戰役爆發,僅7天后英軍宣佈投降。日本佔領隨即開始,金融資產被凍結,國民政府發行的救國公債停止兑付。許多債券在戰亂中遺失,有的被焚燬,有的隨家族遷徙流散。戰後,這批未兑付的救國公債多數流散,有些被作為歷史紀念保存下來,有些在動盪中遺失。Ham Wee Boo家族保存的這張公債得以留存。從現存實物的保存狀況判斷,這張債券在存放過程中曾經摺疊,但整體票面文字與圖案保存較為完整。
今天,這張由捐贈者家族保存多年的債券陳列於馬來西亞華人博物館中,成為研究抗戰經濟史、南洋華僑史及二戰亞洲戰場歷史的重要資料。而這張“五圓救國公債”跨越歷史,代表的是彼時成千上萬普通僑民的心意,匯聚成海,熱血澎湃。
“密蘇里”號戰艦,故事不止23分鐘
自1999年1月正式對公眾開放以來,“密蘇里”號戰艦紀念館已接待逾700萬名來自世界各地的參觀者。這段歷史旅程始於1941年珍珠港事件中“亞利桑那”號的沉沒——那是美國參戰的起點;終於1945年“密蘇里”號甲板上的日本正式投降,成為太平洋戰爭的終章。80年後,“密蘇里”號作為一座紀念博物館,靜靜停泊在夏威夷珍珠港,距離沉沒的“亞利桑那”號不遠。“密蘇里”號戰艦紀念館內的展品包括“密蘇里”號水兵創作的戰壕藝術品、日本“神風特攻隊”飛行員的圍巾、紐扣等遺物以及當年日軍戰機撞上“密蘇里”號後的殘骸等。
戰爭末期,在節節敗退的絕望局勢下,日軍組建了戰爭史上臭名昭著的“神風特攻隊”,要求其執行自殺式飛行任務,企圖用飛行員的血肉之軀駕駛戰機撞沉美軍戰艦,以扭轉戰局。這些飛行員所駕駛的,多是臨時拼裝的飛機,甚至包括偵察機與訓練機,只因軍中早已彈盡糧絕。他們帶着僅夠單程飛行的燃料,啓程奔赴死亡。
1944年10月25日,一架搭載250公斤炸彈的零式戰鬥機撞擊併成功擊沉美軍“聖羅”號護航航空母艦,自殺式攻擊由此揭開序幕。據英國帝國戰爭博物館統計,“神風特攻隊”的攻擊造成約7000名盟軍艦員陣亡。
然而到了1945年中,因飛行員駕駛技術粗糙、飛機性能下降及美軍防禦加強,“神風特攻隊”攻擊成功率由最初的30%驟降至約8%,約有4000名日本飛行員在任務中喪生。隨着日本前景愈發黯淡,日本軍國主義大肆鼓吹飛行員自願獻身的“犧牲精神”,以激起日本民眾的“愛國情緒”。那些未能起飛或倖存的飛行員,甚至被視為恥辱。
沖繩戰役歷時82天,海陸空皆有激戰。1945年4月11日,“密蘇里”號遭到空襲,在成功擊落一架日軍戰機後,又一架戰機呼嘯而來。美軍用高射炮命中一架敵機,零式戰鬥機向下墜落,卻在海面上方約6米處重新穩定航向,直撲戰艦右舷。在撞擊的瞬間,飛機右翼脱落,墜落甲板,引發燃料爆炸。幸而艦員迅速撲滅火勢,5分鐘內控制住局面。如今,艦體上的撞擊痕跡依然可見。
1945年9月2日,日本外相重光葵代表日本天皇和日本政府、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代表日軍大本營在投降書上簽字。第二次世界大戰在“密蘇里”號戰艦的甲板上宣告結束。這場正式終結人類歷史上最血腥戰爭的投降儀式,僅僅持續了23分鐘。
展覽中陳列着的一塊塊殘骸,是當年日本戰機撞上“密蘇里”號後殘留的零件。它們鏽跡斑斑,讓人警醒戰爭帶來的瘋狂與災難。今年9月2日,“密蘇里”號戰艦紀念館還將舉辦“通往和平之路:密蘇里號的二戰經歷”展覽,屆時將通過展示曾在船上服役的海軍的個人物品和歷史檔案影像,講述他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