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英雄路系列(一):飛虎隊後代踏上跨越太平洋的“尋恩之旅”
作者:丁雅栀 董万赫 王佳琳
【環球時報報道 記者 丁雅梔 董萬赫 王佳琳】開欄的話:近日,70歲的美國人戴維·克爾來到香港,尋找父親、“飛虎隊”飛行員唐納德·克爾的抗戰印記。史海回眸版將從本期開始,推出“重走英雄路”系列報道,英雄後人、《環球時報》記者將再次來到見證中國人民與國際友人英勇抗日的歷史遺址,如深圳土洋東江縱隊司令部、香港沙頭角羅家大屋、與“駝峯航線”相關的雲南歷史遺址等,重走英雄路,重温英雄故事。第一期報道,《環球時報》記者採訪了戴維和幫他“尋恩”的前同事高海韻,聽他們講述唐納德1944年被東江縱隊接力營救的故事,以及戴維尋找救父恩人的20年旅程。

近日,戴維來到香港獅子山附近的觀音山村,找到一個標着“中尉炭窯”的地方彎腰進入,這是戴維父親克爾中尉藏身過的地方——1944年,作為“飛虎隊”飛行員,唐納德到香港執行抗日任務,其間,因戰機起火跳傘逃生,險被日軍發現,後被東江縱隊的游擊戰士營救。這已經不是戴維第一次重走父親被營救的路線,距離他第一次尋找當年幫助父親的中國恩人,已經20年了。
距日軍只有5米遠
2005年,戴維因工作調動從美國前往中國。此次中國之行,除工作外,戴維心中還記着另一個特殊的任務——完成母親生前囑託,尋找1944年在香港戰火中營救父親的少年“小鬼”以及其他東江縱隊的恩人。
唐納德與東江縱隊游擊隊員之間的故事開始於1944年的一個夜晚。1944年2月,“飛虎隊”飛行員唐納德坐在戰鬥機的駕駛艙裏,跟隨中美混合聯隊的戰機羣從桂林基地升空,護航前往香港轟炸日軍佔領的啓德機場。啓德機場當時是日軍在華南地區的重要空軍基地。
唐納德所在的戰機羣抵達香港上空後,開始向啓德機場投彈。唐納德很快開始與敵人進行“空中纏鬥”。他成功擊落一架敵機,但另一架敵機從他後方逼近,向他開火,他的戰機因此起火。
“在那種情況下,我父親別無選擇,只能跳傘逃生。”戴維説,父親跳傘時從距離地面約1.6萬英尺的高度往下落。一開始日軍的空軍基地就在唐納德的正下方,那裏絕非理想的降落地點,於是他藉助風力調整降落傘,朝山區方向移動,最後降落在一片小空地上。“當時他完全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他嘗試向遇到的當地村民求助,但村民們指的方向各不相同,幫不上什麼忙。”戴維説道。
所有美國飛行員的夾克背面都縫了一塊布,上面用中文寫着“我是援助中國的美國飛行員,懇請協助”。就在唐納德和村民們溝通時,他感覺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他轉過身,看到一個穿着粗布衣服、戴着大軟帽的少年,少年正試圖把他往山區方向拉。那個少年就是戴維後來到中國尋找的恩人之一“小鬼”。
唐納德當時有些困惑,後來才瞭解到,當時“小鬼”剛完成自己的情報傳遞任務,看到唐納德跳傘後,立刻判斷出他是盟軍人員。沒等唐納德反應過來,少年就拽着他往山區跑,身後很快傳來日軍的槍聲,腳步聲越來越近。由於受了傷,唐納德很快就體力不支,爬到山頂時,唐納德走不動了,“小鬼”跑去尋求更多幫助。這時,日軍追了上來,唐納德只能躲在灌木叢中找些石頭掩護自己。唐納德後來在日記中寫道:最緊張的時候,日軍士兵離他藏身的石頭只有約5米遠,十分驚險。
好在很快夜幕降臨,為他躲藏提供了一定便利。唐納德在地上發現了一個大坑,在裏面藏了大概兩天,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心中期盼“小鬼”能回來。大約3天后,一羣孩子找到他,沿一條小路把他帶下山,將他安置在一個被稱為“炭窯洞”的地方。這個洞開鑿在山壁上,空間很小,不易被發現。
心驚膽戰地過了幾天後,唐納德在“炭窯洞”見到了當時東江縱隊港九獨立大隊隊員李兆華。李兆華英語流利,她告訴唐納德,游擊隊員正組織對他進行救援,讓唐納德燃起“回家”的希望。為了躲避日軍追捕,唐納德被不斷轉移。其間,港九獨立大隊的游擊隊員在其他地區製造爆炸事件,以此轉移日軍注意力。待日軍減少對唐納德的搜捕,游擊隊將唐納德進一步轉移到香港島更偏遠、安全的地方,並準備送他渡海前往深圳。“那位‘李姑娘’無比勇敢,帶我晝伏夜出,穿越日軍封鎖線。”唐納德在日記中記錄下這段經歷,並配以手繪的素描與漫畫:沒有統一軍裝的東縱戰士、藏身的山洞地形、中國百姓送來的食物……
兩艘船一同出發
渡海行動選在深夜,日軍巡邏艇在海面上來回巡查,唐納德則被藏在一艘小船的船艙裏。與唐納德那艘船一同出發的還有另一艘,游擊隊員向唐納德解釋:“一艘船載你,另一艘船裝着炸彈。若遇日軍巡邏艇檢查,載彈船會靠上去引爆,為你爭取逃生時間。”這樣周密的安排讓唐納德再次驚歎於中國人的智慧與勇氣。
這場渡海行動有驚無險,唐納德順利抵達了東江縱隊在深圳土洋村的基地,在那裏得到更專業的醫護治療。此前跳傘時,唐納德的肩膀骨折,戰機起火還讓他多處被燒傷,醫護人員為他復位骨折部位、塗抹治療燒傷的藥膏,悉心照料。經過約一週時間,他的傷勢明顯好轉,身體逐漸具備長途行動的條件,於是先被轉移到坪山,後又被專人護送到惠州,最後返回桂林。
返程之路並不容易,那個年代交通不便,唐納德先後乘坐火車、汽車、小船,還曾騎自行車,在各交通方式間輾轉切換,且沿途需穿過日軍控制區域,每一段行程都充滿挑戰。好在東江縱隊對當地地形熟悉,幫他克服了諸多困難。1944年3月,在跳傘逃生48天后,唐納德終於回到桂林“飛虎隊”基地。
尋找東江縱隊
戴維的母親從未到過中國,卻對唐納德經常提到的“小鬼”印象深刻。唐納德1944年10月回到美國後,那個“戴着帽子、拿着大手電筒”的少年形象,成了家中反覆被提及的記憶片段。母親總對戴維説:“是那個孩子冒着生命危險,把你父親從日軍的槍口下救了回來。”戴維母親去世前叮囑戴維,若有機會去中國,一定要找到“小鬼”和其他幫助過他父親的人,當面道謝。
初到中國,戴維對尋找“小鬼”毫無頭緒。他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回憶,從2005年開始,他因為工作頻繁往返於北京和深圳,工作之餘,總會主動和中國同事聊起父親唐納德當年的經歷,還會拿出父親留下的戰時日記等,一點點梳理尋人線索。
同事高海韻很熱心,“我當時讀完資料就明白,他要找的是東江縱隊,那就好辦了!”2007年,兩人帶着唐納德留下的手繪地圖前往深圳坪山,可到坪山後,因對當地不熟,兩人拿着地圖在街角反覆比對,找不到方向。他們一籌莫展時,一個當地居民主動上前詢問。這位居民得知他們是來尋找二戰時期美軍飛行員被營救的線索時,立刻建議:“你們應該去東江縱隊紀念館看看,那裏或許有你們要找的資料。”
按照居民的指引,戴維與高海韻前往東江縱隊紀念館,向工作人員説明來意後,工作人員隨即表示館內設有關於克爾中尉的專門展覽。兩人走到相關展廳,玻璃展櫃中陳列着唐納德的手繪漫畫,還有他被營救的多份資料,每一件展品都與戴維父親日記中的內容相互印證。“看到父親留下的漫畫,戴維非常激動,淚水一下子湧上眼眶。”
此後,戴維接觸到很多東江縱隊戰士的後人。戴維總會抽時間與東江縱隊戰士的後人交流。戴維還多次前往香港和深圳,重走父親當年被營救時所走的路線,比如他父親曾躲藏過的“炭窯洞”、養傷的土洋東江縱隊司令部等。“這是一個關於合作與友誼的動人故事,是二戰期間中美兩國人民並肩作戰、用勇氣與友誼書寫的動人篇章。”戴維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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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空中護航到桂林街巷
出生於1914年的唐納德從小就對兩樣東西特別着迷:飛機和攝影。後來他成了一名攝影師,還拿到了飛行員證。“之後我父親把自己的兩個愛好結合起來,開了一家小公司專門做航空攝影。”戴維回憶道。
1941年,美國正在擴充軍隊,擁有飛行員證和航空攝影經驗的唐納德·克爾應召入伍。軍隊的人問他:“你擅長做什麼?”他回答:“我是攝影師,也是飛行員,可以做空中偵察工作,飛越敵佔區拍照。”1942年,唐納德完成相關訓練後,正式成為一名飛行員。
1943年10月,唐納德輾轉抵達中國桂林“飛虎隊”基地,加入中美混合聯隊。在基地,他主要負責護航任務:駕駛戰鬥機為轟炸日軍據點的轟炸機保駕護航,同時參與空中偵察,拍攝日軍軍事設施分佈圖像。
很多桂林基地的美軍飛行員與當地民眾少有交集,但唐納德對中國文化充滿好奇,喜歡走出基地探索這片土地的煙火氣。每到週末,唐納德便換上便裝,獨自前往桂林市區,逛街邊的茶館,鑽進巷弄裏的小飯館,瞭解中國文化、學習中文,“這些經歷對他後來在香港躲藏逃生幫助很大,讓他更清楚當地人的行事方式和決策邏輯。”戴維回憶道。(丁雅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