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燦院士：量子計算機研究要讓年輕人儘早上手

原標題：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教授郭光燦——

四十餘載追尋量子之光（弘揚科學家精神）

人物小傳

郭光燦，1942年生，福建泉州人，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教授，中國量子光學和量子信息科學的開拓者之一。他長期從事量子光學與量子信息的教學和科研工作，率先將量子光學理論體系引入國內，推動我國量子信息科學發展。曾獲國家自然科學獎二等獎、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進步獎等榮譽。

早上7點半，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校園內，中國科學院院士郭光燦（見圖左二，本報記者徐靖攝）匆匆地走向中國科學院量子信息重點實驗室。這棟不起眼的小樓裏，匯聚了量子密碼與量子器件、半導體量子芯片、量子糾纏網絡等多個領域的研究小組，量子避錯編碼原理、量子概率克隆原理等一系列成果均誕生於此。

從上世紀80年代將量子光學理論體系引入國內，到90年代率先在國內開展量子信息科學研究，再到後來致力於打造我國自主可用的量子計算機，郭光燦在量子領域已經深耕了40餘年。

“一定要把我們的量子光學研究做起來”

量子光學是研究光場量子特性及其與物質相互作用的前沿學科，它揭示了光不僅具有波動性，更由離散的光子構成。研究探索光的量子態（如相干態、壓縮態）、量子糾纏等非經典現象，可以推動量子通信、量子計算和超精密測量等技術的突破性發展。

上世紀80年代初，量子光學研究在國際上已經發展了20多年，但在中國還是空白。1981年，39歲的郭光燦作為改革開放後首批公派學者赴加拿大學習，其間接觸到量子光學的前沿研究，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把我們的量子光學研究做起來。”

郭光燦出生於福建的一個漁民家庭，儘管家境貧寒，但母親堅持送3個孩子讀書。郭光燦1960年考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無線電系。“因為當時想學半導體，就報考了中國科大的無線電系。後來才知道，半導體專業設在物理系，不在無線電系。”郭光燦説，“但也正因為這個機會，我趕上了中國科大無線電系設立氣體激光新專業。我對這個方向很感興趣，從此與光學結緣。”

留學歸國後，1984年，在中國科大的支持下，郭光燦在安徽滁州琅琊山主持舉辦了全國第一個量子光學學術會議。郭光燦説：“雖然大家對很多概念還搞不懂，但形成了一個共識，這個會應當堅持開下去。”

此後的40年裏，量子光學學術會議每兩年舉辦一次，從未間斷。“1984年第一屆時，只有幾十人參會，到2024年第二十一屆時，參會人數超過800人，量子光學領域受到更多人的關注。”郭光燦説。

隨着關注度不斷提高，如何能夠更好地培養量子光學研究人才，成為郭光燦思考的重要課題。郭光燦在國內開設了第一門量子光學課程，課程講義也於1991年結集出版。很多研究人員正是通過他的課程和講義瞭解了量子光學領域，逐漸成長為量子研究的中堅力量。

“我們今天的成績，與國家20多年前的支持密不可分”

在量子光學研究進度落後國際先進水平20年的情況下，郭光燦一直考慮尋找更有突破可能的研究方向。20世紀90年代初，他在閲讀文獻時看到一個名詞叫“量子信息”，這是國際學術界提出不久的研究方向，但他敏鋭地意識到這是個非常有價值的研究領域。

量子信息是一門基於量子力學原理，如疊加與糾纏等，來處理和傳輸信息的新興交叉學科。其核心是以量子比特作為信息單元，旨在突破經典信息技術的極限，主要涵蓋量子計算、量子通信和量子精密測量三大方向。

量子信息的基礎理論恰恰就是郭光燦此前研究的量子光學基礎理論，其創新之處在於將量子理論系統性地引入信息領域，從而為計算機、密碼學等經典概念賦予全新的量子詮釋。將信息量子化後，顯示出來的性能就會比經典信息要好很多，有巨大的潛在應用前景，並將賦予量子光學以嶄新的生命力。

郭光燦向一些科研機構提出建議，開展量子信息相關研究，卻沒有受到重視。甚至有人提出，“傳統的經典信息尚未研究清楚，還搞什麼量子信息？”“是不是偽科學？”

面對種種誤解和挫折，郭光燦並不氣餒。他意識到，要改變這個局面，必須從普及量子信息的概念入手，為此，他連續在業內知名學術期刊上發表文章，引起了國內一些學者的興趣。

1998年，在由科學技術部（原國家科委）發起的香山科學會議上，郭光燦提出的“量子通信與量子計算”成為主題之一。會議主席、“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王大珩在會上説：“量子科學太重要了，必須要有中國人的聲音。”

1999年，在中國科學院的支持下，郭光燦在中國科大成立了量子通信與量子計算開放實驗室，此後升級為中國科學院量子信息重點實驗室，成為我國量子信息領域第一個省部級重點實驗室。

2001年，郭光燦申請到量子信息領域的第一個“973項目”。隨後，他組建了一支由50多名研究人員組成的團隊，這些成員來自國內10多個研究所和大學，覆蓋量子密碼、量子計算、量子通信、量子網絡等諸多領域。5年間，他們不僅形成了一批研究成果，更培養了一支具有開拓創新能力的科研隊伍。

“這是我國量子信息實現由‘從0到1’到‘從1到100’發展的一個轉折點。我們今天的成績，與國家20多年前的支持密不可分。”郭光燦説。

“量子計算機研究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事情，要讓年輕人儘早上手”

2011年，郭光燦團隊承擔了科技部“固態量子芯片”項目，負責研發我國自己的量子芯片。雖然當時大家希望由郭光燦擔任首席科學家，但他堅持由當時還不滿35歲的中國科大教授郭國平擔任。

量子芯片相當於未來量子計算機的“大腦”，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量子計算機研究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事情，要讓年輕人儘早上手，可以幹得更快、做得更好。”郭光燦説。

郭國平沒有辜負期待，他帶領團隊於2013年成功在“一個電子”上實現10皮秒級量子邏輯門運算，將原世界紀錄提高近百倍，在推動量子計算走向應用上邁出重要一步。

2017年，郭光燦和郭國平帶領中國科學院量子信息重點實驗室團隊，聯合創立了中國第一家量子計算公司——本源量子計算科技（合肥）股份有限公司。目標是研發出一台可供用户交互使用的工程化量子計算機，使得我國擁有自主可控的量子計算能力。

依託本源量子，郭光燦和郭國平加大實驗室量子計算領域研究成果轉化力度，已陸續推出三代自主超導量子計算機。目前，我國第三代自主超導量子計算機“本源悟空”先後被139個國家和地區用户訪問超2500萬次，成功完成38萬餘個全球量子計算任務，涵蓋流體動力學、金融、生物醫藥等多個行業領域。

如今年逾八旬的郭光燦仍奔波於育人一線。他不僅為中學生做科普講座，還多次參與“司南杯”量子計算編程挑戰賽的活動。該賽事三屆累計吸引超5000名高校學子參與，為我國量子計算事業儲備了新生力量。

“我這一輩子就想努力做好一件事，再培養一批人才，承擔我應盡的責任。希望年輕人能夠接過接力棒，共同推動量子計算技術走向產業化。”郭光燦説。

延伸閲讀

研製一台量子計算機，需要攻克哪些技術難題

量子計算機的研發是一項複雜任務，以超導量子計算機為例，其主要包含量子芯片、量子計算測控系統、極低温環境支撐系統和量子計算機操作系統、應用軟件等方面。

量子芯片作為量子計算機的心臟，負責執行關鍵的運算加速過程，而這一過程需要將問題轉化為量子算法，並通過特殊的調製脈衝信號輸入量子芯片，最終採集並分析量子芯片輸出的信號以獲得問題的解答。量子芯片的高效運行需要一個完善的硬件系統來支持，包括量子芯片封裝技術、量子芯片測試平台，以及量子測控系統、相關元器件等。其中，量子芯片測試平台由極低温稀釋製冷機及配套設施構成，為量子芯片提供極低温環境、紅外輻射噪聲屏蔽、磁場噪聲屏蔽和極低的機械振動等高度隔離的運行條件，同時還需要高效率的導熱組件及時帶走量子芯片運行時產生的熱量。量子計算測控系統負責量子芯片所需的一切信號的生成、採集、控制與處理，如同一位“翻譯官”，將人類的複雜問題轉化為量子芯片能夠理解的“語言”，並引導量子芯片進行高效計算。

同時，量子計算機還需要一套完整的軟件系統來支持其運行，包括量子計算機操作系統、量子語言編譯器、量子應用軟件以及量子計算機集成開發環境等。這些軟件系統不僅為用户提供量子程序的編程和操作界面，還需要對接硬件，將程序轉換為硬件所需的指令信號，確保量子計算機能夠高效、準確地執行各種計算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