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圓桌對話:世界中國學知識體系是增進互信的橋樑
*編者按:*第二屆世界中國學大會14日在上海國際會議中心隆重開幕。大約500位海內外知名學者參加此次會議,圍繞“世界視野下的歷史中國與當代中國”這一主題,展開為期兩天的深度對話與思想碰撞。如何構建世界中國學知識體系,以中國智慧、中國理念更好地貢獻世界等話題成為學者討論熱點。本版選取分論壇三“多學科視域下的世界中國學知識體系”和分論壇四“數智時代的世界中國學:機遇與挑戰”部分精彩內容,以饗讀者。
互學互鑑推動了世界中國學的繁榮
*幹春暉(上海社會科學院常務副院長、研究員):*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學是歷史中國之學,也是當代中國之學。”這一重要論述深刻揭示了世界中國學研究的根本任務。歷史中國是中華文明五千年的厚重積澱,當代中國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進程的深刻實踐,兩者相輔相成,構成了世界中國學研究的整體。作為學者,我們需要思考如何通過多學科的融合構建起既能闡釋歷史中國又能理解當代中國的知識體系。
回顧世界中國學的發展歷程,它本身就是中外文明交流互鑑的成果,從絲綢之路的往來到近代學者的對話,再到今天跨國學術網絡的形成,不同文明背景下的學者不斷溝通,互學互鑑,共同推動了世界中國學的繁榮。世界中國學自誕生之初就具有多學科交叉和跨文化交流的特徵。今天我們強調多學科視域,正是要在跨學科、跨國界的合作中拓展新的學術方法,讓中國研究更具廣度和深度。
世界中國學知識體系的構建既有助於加深對中華文明的認識,也有助於推動不同文明之間的理解與交流,它不僅是一項學術事業,更是一座促進對話、增進互信的橋樑。值得關注的是技術的發展為我們帶來了新的可能,人工智能、大數據、數字人文等技術正在改變學術研究的範式,通過人工智能與數字方法的結合,我們可以更高效地整理和分析典籍文獻,更系統地展現歷史演進的脈絡,更深入地比較不同文明的思想和制度,這些新方法不僅提升了研究效率,也讓世界中國學成果更容易在全球範圍內傳播和共享。
*伊馮·席爾瓦(巴西盧拉研究所主席):*中國在國際政治以及經濟方面的轉型,彰顯了中國作為一個舉足輕重的國家的地位,以及促進各個國家之間合作的國際圖景。與此同時,我們必須採取切實有效的行動,加強中國和其他國家之間的相互瞭解。我們希望能夠結成這樣的合作伙伴關係,加強巴西和中國彼此的相互瞭解。從2023年到2025年,我們與中國多家智庫展開聯合項目、舉行研討會,雙方討論的議題非常豐富,涉及國際政治方面的前景,包括拉丁美洲國家和中國之間的關係,全球南方國家間的合作。這些合作是一個有利於加強國家間關係的紐帶,一起打造一個更加公正的未來。我們非常樂見一起完成未來的合作。
*李伯重(北京大學人文講席教授):*為什麼中國和其他國家沒有發生過比較大的戰爭?這説明中國和其他國家之間的交往主要通過戰爭之外的其他方式,最重要的就是貿易。貿易為什麼會導致中國和其他國家長期處於和平狀況?在中文裏,貿易和商業意思很接近。“商”這個詞在古代漢語裏就是商議、商榷、商兑。要進行商業活動,必須是買賣雙方都達成共識,才能進行貿易。所以,貿易是導致中國在世界上和其他國家交往很少使用武力、暴力的主要原因。
唐磊(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副院長、教授):“世界中國學”這個概念裏包含了三層意味和工作。第一,Inward Nationalistic。在這種願景下,我們做的工作就是利用世界的中國研究成果幫助發展中國自己的現代化。第二,Outward Nationalistic。我們通過比較和研判海外的中國研究,發現哪些中國文化是被誤讀的,哪些是被扭曲放大了,以及我們怎麼樣正確地發展自己的國家文化軟實力或者增進中國的話語傳播力。這並非中國獨有的現象,在日本、韓國都有類似的國際日本文化研究中心、國際韓國學研究中心。第三,Cosmopolitan。我們會做文明交流互鑑,會在不同的中國知識之間去做比較,發現相互之間對話的可能,搭建平台。我們實際上是在三種語境下從事這樣的工作,有時候相互間存在一些張力,但是我們一直堅持在做的就是向世界傳達一個更好、更真實的中國聲音。
數智時代帶來的機遇與挑戰
*林尚立(中國人民大學校長):*數智時代的世界中國學,這是一個非常前沿的話題。數智時代給了我們無限的空間,也給了我們巨大的機遇,更帶給我們很大的挑戰。正是這種機遇和挑戰的共存,可能給我們學術的研究,學術的生產開拓一個全新的空間,打開一個更加富有魅力的領域,回望人類的歷史,回望人類文明發展的歷程,我們都可以充分地感覺到一點,人類的表達和交流,人類的思想傳播和思想傳承的介體變化和革新,都會帶來思想的飛躍,學術的突飛猛進,沒有中國傳統的活字印刷,也就沒有中華文明的鼎盛。
今天進入了數智時代,所帶來的衝擊和過去報紙、電視等媒體所帶來的衝擊相比的話,是一個幾何級增長的變量。這將為人文社會科學帶來許多革命性變化,我們可以通過大數據,對所有的過往的文本進行重新的解讀,去發現我們過去靠人所沒有發現的東西,我們可以通過人工智能重構過去文本無法呈現出來的可感覺到的景象,這種變革是以前人類的歷史上面沒有過的。通過數智技術重新解讀中國的文獻、文本,從而在五千年的中國文明中去找到對人類有意義的東西,對人類發展有價值的一些理念、經驗。所以,從這個意義來説數智時代的世界中國學,既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
*劉煒(上海社會科學院信息研究所所長):*什麼是中國數字人文自主知識體系?主要是用數字化和智能化手段重建知識結構,重建知識邏輯闡釋體系,更是一種知識主權的再造,讓我們的歷史思想和美學在數字世界中以中國自己的方式被理解和傳播。我們正在進入算法和語義共同塑造的時代,數字人文已經成為連接傳統文化和人工智能的橋樑,但這個橋樑建立在怎樣的技術基礎之上,決定我們是否以自己的方式講述中國。
如果沒有主權的AI,我們的自主知識體系就會陷入依附的境地。當前很多通用的大模型,都是基於西方的語料進行訓練的,或者是中國的語料只佔了2%~3%,不具備特定的文化和歷史常識,沒有解決特有的偏見和誤導問題,所以很容易產生幻覺。如何建設適應中國數字人文的主權AI?在實踐層面,數字人文和主權AI的建設,應該包含了以下關鍵性的任務。第一,構建本土化的高質量數據底座,如果要搞中國數字人文知識體系建設,必須有自己的語料庫。第二,研發面向文化場景的專用模型。第三,建設國家級的數字人文智能平台。第四,形成跨學科的人才的生態體系,讓AI工程師懂得人文。
*施寒微(德國紐倫堡亞文化研究所所長、國際儒學聯合會副會長):*如果不看中國悠久的歷史,很難理解中國今天的文化,包括其政治文化。儘管中國的歷史有延續性,但是中國的歷史當中也有很多巨大的變革。現在的中國越來越意識到歷史經驗的重要性,也越來越多地能夠以歷史為鑑,服務於當下。中國在過去幾十年是全世界最開放的國家,我們必須持續思考自己在世界當中的角色,不斷地重新定位。如今,中國有更加訓練有素的、更高教育背景的民眾,更加現代化,中國也在探討自己的命運。
歐洲經常抱持傳統的視角,覺得在未來歐洲會持續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我們的科學觀、歷史觀當然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中國的過去以及現在,但是我們不能孤立地使用我們的視角。我們要結合自己的反思以及現在對於中國的客觀研究。結合現在新的技術,AI以及大數據,我們應該更多地相互傾聽,同時相互之間能夠更多地進行溝通。語言培訓也是更加重要的,儘管我們現在有這麼多的AI工具,自動翻譯往往不能幫助我們找到更多的共識。歐洲需要更加開放,我們的外交制度幾乎都受自身安全考慮驅動,以及對美國的依賴,這限制了我們開放的思維,我們必須呼籲一個全新的歐洲的思維,而不是把它狹隘地限定在按照美國視角考慮問題的思維框架當中。
從西方文明視角看到的,不是真正的中國
*白若思(俄羅斯漢學家、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研究員):*物質文化、物質交流現在是非常重要的,歷史上它也非常重要。我要介紹的是有關中國瓷器較早時期在俄羅斯傳播、收藏和影響的問題。中國瓷器很早就已經傳播到俄羅斯,但最早是通過間接貿易,因為當時俄羅斯還沒有和中國建立直接的往來。一直到17世紀初,俄羅斯和中國建立直接往來,瓷器的貿易慢慢發展。一個很重要的例子是彼得大帝,他特別重視和中國的貿易發展。當時他要把俄羅斯變成歐亞強國,因此與中國往來特別重要。他在自己的夏宮裏專門設計了一箇中國書房,主要目的是展覽他所收藏的中國瓷器,按照歷史記載有500多件,有一部分還保存到現在。簡而言之,中國瓷器和中國學看起來沒有太大關係,但實際上俄羅斯的漢學發展最初還是受貿易的影響,因為擴大貿易要發展和中國的關係,當然也需要有關的研究。瓷器在當時俄羅斯上層文化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也能代表中國文化和傳統民俗對俄羅斯最早的影響。
*鄧如朋(秘魯天主教大學國際事務處亞洲關係辦公室主任):*身處21世紀,我們仍然需要學習語言、學習文化,中國學彰顯了語言的重要性,語言過關了才能促進中國學的研究。過去拉美的中文語言學校都是私人機構運營的,組織比較混亂,也不是很穩定。自孔子學院在2009年進入秘魯之後,我們開始正式進行中國語言教學。如今有42個孔子學院遍佈南美洲,在秘魯有4所孔子學院。我們招錄到學習中國語言的學生數量從2009年開始就一路飆升。2009年招收學生350名, 2023年數量達到5044名。到2024年,已經有5434名學生,70%學生是線上學習中文,30%是以傳統課堂教學的方式學習。我認為,我們有必要把漢語教學中心擴大化,在大學當中擴大語言項目,現在的語言項目還太少。我們要培養一些本土老師,讓他們在語言教學方面能擔得起責任。還有,教學語言的方法和新的科技手段應該結合起來,與時俱進。現在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比如他們不太願意去傳統的教室學語言,更希望去公園學漢語。
總的來説,中國學在秘魯還是一個年輕的學科,我們必須加強和中國大學的合作,與中國智庫建立更多的協同,我們也希望有越來越多的秘魯學生到中國來學習。
*歐荷西(西班牙加的斯大學副教授):*根據我的研究,西班牙對於世界中國學的發展是有非常大的貢獻和潛力,因為中西關係與早期全球化有着非常緊密的聯繫。這讓我們想起16、17世紀首批到達中國並開始研究中國的西方傳教士,例如利瑪竇、羅明堅,他們就是最早的漢學家。當前我們所處的國際環境,和我們正在研究的早期全球化階段有驚人的相似性,我們需要關注並深刻理解這段歷史。我們可以利用西班牙語世界的史料,認真研究這一歷史時期。例如,西班牙學者和中國學者組成研究團隊調研西班牙語世界的史料。深入研究早期全球化中國與西班牙的關係,具有巨大的研究價值。基於我個人長達15年的研究經驗,西班牙至少有44個存有中國檔案的檔案館,這些檔案涵蓋了16—19世紀初期與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相關的研究內容。如果考慮其他的主題和時期,西班牙擁有與中國相關檔案的機構數量就更多了。我誠摯地邀請各位研究中國學的學者,加入我們的團隊以及前往西班牙語世界的檔案館進行調查,推進中國學研究。
*管禮雅(美國波士頓大學校級教授):*對那些瞭解中國的西方學者來説,很多都是中國學研究的專家。而從西方文明的視角看中國,根本不是真正的中國。從西方的角度來看,應該關注中國的發展,把中國的發展納入我們的認知地圖中去。不同文明之間差別很大,我們要從認知上和邏輯上,重新來進行定義。要超越國家的概念,超越宗教的空間,超越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差異,這樣我們才能有對人類文明的新認知,能夠真正地從科學的角度來看人類的文明。我們完全可以找到不同文明之間相互學習互鑑的有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