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學:向宇宙問路,楊振寧先生一路走好
享譽世界的物理學家、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中國科學院院士,清華大學教授、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名譽院長楊振寧先生,因病於2025年10月18日12時0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103歲。
1937年盧溝橋事變後,北京大學與清華大學、南開大學南遷長沙,共同組成國立長沙臨時大學。1938年,臨時大學又西遷昆明,更名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同年,楊振寧考入西南聯合大學。1984年底,楊振寧先生被授予北京大學名譽教授稱號。
楊振寧先生是20世紀最偉大的物理學家之一,為現代物理學的發展和祖國的科教事業作出卓越貢獻。
在人類探索未知的壯闊史詩中,總有一些名字閃耀在永恆的星河。楊振寧先生就是這樣一位照亮了現代物理學天空的科學家。他貢獻給世界的,如此深奧;他奉獻給祖國的,如此純真。
西南聯大校友、北京大學名譽教授楊振寧先生,一路走好!

山河動盪,書聲不息
1938年秋天,楊振寧以第二名的成績被西南聯大化學系錄取。在報考的時候,楊振寧因為對化學感興趣,於是報考了西南聯大的化學系。後來,他發現物理更合他的口味,便轉到了物理系。
因為西南聯大包括北大、清華、南開三所學校,故對抗戰前從三校肄業、入聯大繼續就讀的學生,保留原校學籍與學號,在原學號前分別冠以英文字母,字母P代表北大、字母T代表清華、字母N代表南開,畢業時分別由原校頒發畢業證書;在聯大入學者,學號前則冠以A,代表聯合大學(後來也用L指代)。因為年份關係,“聯字號”總被同學們笑稱為“小弟輩兒”。

西南聯大有“五大才子”,號稱“文理法工五堵牆”,其中“理”是物理學家楊振寧,“文”是翻譯家許淵衝。與楊振寧同屬A字開頭學號的許淵衝,也與所有的聯大學子一樣,在耄耋之年仍能脱口報出自己的聯大學號:A203。
許淵衝先生在他的自述《追憶逝水年華——從西南聯大到巴黎大學》裏,生動地記述了第一次在西南聯大課堂上見到楊振寧的情景,形容他眉清目秀,臉頰白裏透紅,眉宇間流露出一股英氣,眼睛裏閃爍出鋒芒。許淵衝説,楊振寧是西南聯大成績最好的學生。英文考試楊振寧考第一,得80分;許淵衝考第二,得79分。此外,楊振寧物理考100分,微積分能得99分。

戰時的西南聯大物質條件極為艱苦,但學術風氣卻非常好,師生們一同開創了一種風格,既自由,又嚴謹。高度的教學自由之下,學生思路開闊了,也會形成自己的判斷。
楊振寧和後來同為我國著名物理學家的黃昆常常到茶館去討論物理學問題。有一次楊振寧和黃昆在聊天,黃昆問他有沒有看愛因斯坦最近新發表的文章,楊振寧手一擺,不屑地説:“毫無originality(創新),是老糊塗了吧。”

又是一天,楊振寧、黃昆、張守廉“三劍客”在茶館裏辯論哥本哈根的解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在茶館討論到天黑,又一路討論到昆華中學。回宿舍十點鐘滅燈了,他們又點了蠟燭,把沃納·海森堡的一本小書《量子力學的意義》拿出來再讀幾段。
“教過我大一國文的老師有朱自清先生、聞一多先生、羅常培先生、王力先生等很多人……大一物理是跟趙忠堯先生唸的,大二電磁學是跟吳有訓先生唸的,大二力學則是跟周培源先生唸的。”楊振寧回憶時如數家珍。

2017年11月,楊振寧先生等90餘位西南聯大老校友齊聚北京大學,出席西南聯合大學建校80週年紀念大會,共同紀念西南聯大取得的輝煌成就。

楊振寧先生在發言中回顧了自己在西南聯大七年的學習、研究和工作經歷,認為這七年為自己後來的研究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當回憶起自己跟隨吳大猷教授、王竹谿教授、馬仕俊教授一步步走入當時物理學最前沿領域學習與研究的經歷時,楊振寧指出西南聯大的研究討論風氣非常之好,使得學生們能在如此困難的時間得到這樣好的教育,對此自己深懷感激之情。
攀登科學之巔,宇宙為之閃亮
1945年8月,23歲的楊振寧赴美留學。“我到芝加哥大學做研究生,不到一個月,那時候芝加哥大學的物理系有200多個研究生,(我)立刻就變成了研究生中物理學的知識最多的一個人,所有這些都是拜了我在西南聯大七年學習的結果。”楊振寧回憶説。
楊振寧曾對導師説:“我總得回中國去,回國後,我覺得理論物理沒有什麼用,中國需要的是實驗物理,所以我要做這方面的工作。”但在實驗室的18至20個月的經驗,使他發現自己動手是不行的。在物理學家泰勒的建議下,楊振寧重新進入了頂級的理論物理圈子。
1957年,楊振寧與李政道因共同提出“宇稱不守恆”理論而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理論提出,在弱力過程中,空間的左右對稱是不守恆的,並被鈷-60原子的β衰變實驗所證實。現代物理學誕生以來,“對稱性”這個物理學家們視若珍寶的信念,第一次被動搖了。

“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恆”的驚世理論,動搖了人類長期以來對自然對稱性的絕對信仰。這一理論的提出,改寫了基本粒子物理的格局,深刻地啓示了後世的科學工作者們。
1949年到1966年,楊振寧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工作了17年。這期間,他也迎來了學術黃金期。1954年,楊振寧與米爾斯合作提出了“楊-米爾斯規範場論”,奠定了後來粒子物理標準模型的基礎,被認為是現代物理學的基石之一,也是與麥克斯韋方程和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相媲美的最重要的基礎物理理論之一。
1966年加入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後,楊振寧發現一維量子多體問題的關鍵方程式“楊-巴克斯特方程”,開闢了統計物理和量子羣等物理和數學研究的新方向,促成了量子羣這一數學新領域的興起。數學大師陳省身曾經説:“這種代數結構在理論物理這麼多領域的可解性方面起着如此根本的作用,真是不禁令人嘖嘖稱奇!”
1971年,在美國工作多年後第一次回國的楊振寧,就曾來到北京大學訪問、座談。彼時,他最想見的人,除父親外,就是自己在西南聯大的老同學鄧稼先。

兩人的關係非常要好,都就讀於西南聯大,同為物理系,畢業後雙雙赴美留學。唯一的不同是,1950年,鄧稼先選擇回國工作,楊振寧留在了美國繼續搞研究。1964年,中國成功爆炸第一顆原子彈。楊振寧在美國報紙上看到了相關新聞,報上還登出了參與原子彈研發的中國研究人員名單。儘管是英文譯音,楊振寧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鄧稼先的名字。
回國後的楊振寧猶豫再三,終於向鄧稼先提出了一直埋藏心底的問題:中國的原子彈是不是中國人自己造出來,有沒有經過外國人的幫忙?
鄧稼先當天就向組織確認了這個問題,請示了總理周恩來。獲得回覆後,他立刻給楊振寧寫了一封信,在信中告訴老同學“沒有外國人蔘加中國原子彈的製造。”
得知這個消息的楊振寧激動涕零,此後數十年,楊振寧為中國重大科學工程發展、中國科教政策制定積極建言獻策,為籌款資助中國學者訪美、推動中國科技交流和進步做了大量工作。
一生中國夢,半世教育情
楊振寧為人所感動的,還在於他的一重身份——“中國科學家”。他曾將自己的人生比喻為“一個圓”,這個圓起始於戰火紛飛的西南聯大,成於世界科學高峯,最終回還於這片滋養他的土地,又從這裏再出發,蓬勃生長着,為中國高等教育的發展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啓迪了無數年輕人的學術攀登道路。

1971年,是楊振寧人生的一個轉折點。那一年,他首次回新中國訪問。按他的説法,這對於此後50年的人生軌跡有了非常大的影響。那次訪問返回後,他奔走於多所大學演講,掀起大批華裔學者訪華熱潮,被譽為架設中美學術交流橋樑第一人。1972年,他再度回國訪問,向中央領導同志建議中國應重視基礎科學研究,並向參與會見的北京大學教授周培源建議“提倡一下理論”,對恢復和加強中國的基礎科學研究起到了重要作用。兩次回國期間,楊振寧都曾來到北京大學,或是作學術報告,或是與在校師生座談。


*他身體力行地架起一座座溝通世界與中國的橋樑。七八十年代間,楊振寧陸續來北大,為物理、數學、電子儀器廠、無線電、地球等繫有關專業的師生作“關於目前物理研究的一些普遍看法”“時間反演會導致熵減少嗎?”“對稱性和近代物理”等主題的報告講演。*1980年楊振寧在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設立“對華教育交流委員會”,從美國和中國香港地區募集資金,資助中國學者到美國進修。前後十餘年間,近百位學者受此資助赴美深造,成為後來中國科技發展的重要中堅力量。1982年,他致函中央領導同志,就中國科研事業的戰略性問題和發展方向提出意見和建議。

從國家發展大局出發,楊振寧就這麼將心力傾注於中國高等教育事業的改革發展。1984年,他接受北京大學名譽教授稱號。1987年,他來到北大參觀物理系超導、技術物理學系加速器、高温超導薄膜和塊狀樣品及制水設備、磁性測量、超導結測量等實驗室,與趙凱華、甘子釗、高祟壽等物理學系教授就理論物理的教學和科研問題、高温和超導方面的科研問題進行座談。
1992年,他協助設立了“求是科學基金”和“何梁何利基金”……楊振寧馬不停蹄、東奔西走,為的是讓新中國的科學步子邁得更快。

楊振寧將目光投向一批又一批的青年,在培養和延攬人才、推動中外學術交流、促進科學教育發展等方面用心用情,以青松之姿引領着後學。
2007年春天,北京大學百週年紀念講堂內,一場對話靜靜展開。那天晚上,85歲的著名物理學家楊振寧接過“2006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的獎盃,年僅19歲的北大學子張鴻凱向他提問:“您通過您的成就告訴大家中國人可以改變世界、影響世界,作為一個晚輩,我們應該怎麼樣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影響世界呢?”

這位青年,同樣在物理學領域有着優異的天賦和表現。在第37屆國際物理奧林匹克競賽中,他以滿分成績從來自85個國家和地區的400餘名選手中脱穎而出,斬獲競賽金牌及“理論成績最佳獎”,由此進入了北大求學。
面對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楊振寧的語氣平緩而篤定:
“這個問題事實上很多同學都問過我。我想,一個年輕人最好能夠掌握他自己的興趣和他自己的能力在什麼地方,”舞台燈光映照着先生,他略加思索回答説,“第二,我想非常重要的是要能夠找到一個前途,找一個20年、40年有大發展的領域走進去;第三點,在當今世界科技蓬勃發展時期,跨學科的發展非常重要,每一個年輕人都應該積極地把興趣拓廣一點,向各個不同的方向都攻克。”
這一刻,曾經的求學少年,面對着新徵程上的逐夢青年們,徐徐道出最深切的期許與囑託,在這一問一答之間,理想與使命薪火相傳。
2013年5月,楊振寧先生再次走進北大,在英傑交流中心與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展開了一場跨越科學與文學的精彩對談。他娓娓道來,科學和文學一樣,都是為了人類更加了解自身、自身所生存的世界、以及人類與世界的關係。他將治學概括為“真情、妙悟、鑄文章”這三部曲——與文學一樣,科學當然需要“真情”,那是對自然現象與規律濃烈的興趣,這是科學家持之以恆不斷探索的動力,而在山重水複的探索之後,終有柳暗花明的一剎那,那便是“妙悟”,這是科學成果誕生之前的黎明。最後,“真情”與“妙悟”終將鑄得一首天地華章。

台下,北大的學子們與大師面對面,聆聽他講述青年求學時的曲折與執着。台上,楊振寧用自己來到芝加哥大學後在尋找科研課題上的種種困境,鼓勵各位年輕的科學之峯的攀登者們不要失望,將“真情”與“汗水”結合,終會尋找到企盼的成果。曾經的聯大青年與今日的北大青年隔空相望,深情囑託,完成了教育意義上最温柔的傳承,温暖着新一代求索者的心。
探索物理,譜就天地文章,楊振寧懷揣着對世界的關懷,“寧拙毋巧,寧樸毋華”,為中國高等教育開創了一段不同尋常的事業。昔日的西南聯合大學已不復存在,但那份追求真理、勇攀高峯的老一輩科學家精神,和胸懷家國、造福人民的愛國情懷,已然芬芳滿世,在更多的赤子身上延續。2013年10月,在北京大學物理學科建立100週年慶祝大會上,楊振寧深切寄語:“當今物理學科乃至全世界科學的發展趨勢使人有理由相信,北大物理學科將做出更大的、有利於中國和世界的貢獻。”

高山仰止,赤子初心,楊振寧先生永垂不朽!
來源 | 北京大學融媒體中心、北京大學物理學院、北京大學校友工作辦公室、北京大學檔案館、北京大學校史館,人民日報、新華社、央視新聞、光明日報、三聯生活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