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戲是我生命所必需的”(人物)——郭啓宏的戲劇人生
作者:陈 利

郭啓宏照片。
陳 利供圖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這是《郭啓宏劇作選》的卷首詞,源自曹禺在《李白》首演後對他的讚譽。1991年,話劇《李白》首演轟動京城,並獲得劇目、編劇、導演、舞美、表演5項文華獎,開啓了郭啓宏的文人歷史劇創作。如今這出空靈而詩意的戲已經演了30多年,一直陪伴着人藝和觀眾。
從嶺南學子到榮獲中國文聯終身成就獎(戲劇)的耄耋老者,郭啓宏恰如這隻白鷗,憑文人的赤誠與堅守,擎“傳神史劇”的千鈞之筆,啓歷史幽微,宏戲劇之美。
1957年考入中山大學中文系的郭啓宏,受業於宋元文學專家、詞曲大師王季思。隨先生習宋詞元曲,進城看戲,尤其是在先生指導下參加車王府曲本的古籍整理校勘,為他日後的跨劇種創作埋下了種子。
“我與戲劇的緣分,可以説不在舞台,而始於文學。”郭啓宏説。
上世紀60年代,一份意外的機緣,郭啓宏踏上了編劇之路。大學畢業,他被分到北京市文化局,先後在中國評劇院、北京京劇院、北方崑曲劇院任戲曲編劇。初到評劇院時,郭啓宏還從未看過一場評劇。對他而言,戲劇的結構比較難,至於大家都很怵頭的唱詞,古典文學功底紮實的他倒並不擔心。但是南方口音讓他對戲曲的發音吐字又倍感陌生。於是他便把看戲當作上課,每天晚上吃完飯,坐7路車到正陽門鮮魚口的大眾劇場,風雨無阻,“駐場看戲”。
1979年,他的第一部京劇作品《司馬遷》創作完成併成功公演,正式開啓了他的創作之路。該劇獲新中國成立30週年獻禮演出創作二等獎。此後,他的文思如泉湧般迸發,為評劇院創作《成兆才》《評劇皇后》,還原戲曲藝人的跌宕人生;為北方崑曲劇院寫《南唐遺事》,以“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悽美道盡王朝興衰;為潮劇院寫《繡虎》,借曹植“七步成詩”刻畫文人在權力漩渦中的堅守。1987年,《南唐遺事》不僅在舞台上連演百餘場,還被拍成電視藝術片,王季思先生觀後評價:“啓宏的戲,字字都浸着詩魂,讀他的劇本,如觀一幅水墨長卷。”與此同時,他提出“傳神史劇論”,主張“傳歷史之神,傳人物之神,傳作者之神”,也在戲劇界引發廣泛關注,為他日後創作“文人歷史劇”奠定了理論基礎。
49歲那年,郭啓宏正式成為北京人藝的編劇。半年後,他將轉戰話劇領域的第一部作品《李白》初稿交給了時任副院長於是之。過了半個多月,於是之拿着經過深思熟慮的修改提綱和用鉛筆標註的劇本,與導演蘇民一起來找他討論,對劇本結構、人物、情節、語言都反覆斟酌,這份對藝術的敬畏和前所未有的創作自由,讓他找到了靈魂的棲息地。
這出話劇兼有散文的意藴和詩的境界,寫出了一個立體的、人們熟悉又陌生的李白,通過濮存昕的演繹立在了人藝舞台上。無數觀眾經由這部戲走進了詩人的內心世界。
此後,他借《天之驕子》曹氏父子探討“梁與柱無高低之分”的人生抉擇,創作《知己》叩問知識分子“仗義執言”與“明哲保身”的靈魂困境,與《李白》共同構成他的“文人歷史劇三部曲”。2019年,他的又一部文人力作《杜甫》登台,同樣成為北京人藝的歷史劇保留劇目。
他會在劇本里加入“月光像酒一樣潑在地上”的意象,也會讓杜甫在安史之亂中為百姓落淚。這種“以小見大”的創作手法,讓歷史人物擺脱了符號化的桎梏,變得有血有肉、可感可知。曹禺戲劇文學獎評委評價道:“郭啓宏的劇作,讓我們看到了歷史劇的另一種可能——不是宏大敍事的堆砌,而是靈魂與靈魂的對話。”
面對讚譽,郭啓宏始終保持謙遜:“是人藝的土壤,讓我的劇本生了根、開了花。”
每當演出落幕,觀眾起立鼓掌,郭啓宏總會為之動容,甚至落淚:“這不僅僅是對創作者勞動最好的回報,也洋溢着一種戲劇藝術的崇高。一個成功的劇作家,應當具有詩人的激情,小説家的睿智,散文家的詞采,雜文家的機鋒,還要當半個思想家、半個哲學家、半個史學家。自然,還要當半個導演、半個演員。難矣哉!然而也樂在其中。寫戲是我生命所必需的……我一輩子把這一件事幹好了,就值了!”
以一顆純粹的詩心,在北京人藝的現實主義土壤裏紮根,郭啓宏在戲劇天地間找到了精神的棲息地。他創作的90餘部帶着墨香與温度的劇本,滋養着、啓迪着後輩戲劇人。
(作者單位:北京人民藝術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