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APEC為何首次將“應對人口結構變化”設為全面議題？

【環球時報綜合報道】編者的話：亞太經合組織（APEC）第三十二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即將在韓國慶州舉行。據韓媒報道，此次會議首次將“應對人口結構變化”納入全面議題。隨着亞太地區60歲及以上人口占比逐步上升，到2050年預計將達地區總人口的約1/4，這一結構性變遷正深刻重塑區域發展圖景：既給各國財政、醫療、養老金體系帶來壓力，也給銀髮經濟以及人工智能等科技創新的發展開闢出新增長空間，更使得推動人口高質量發展成為各經濟體的共同課題。此次會議的議題設置，折射出亞太各經濟體通過區域合作將這一“人口機會”轉化為“人口紅利”的願望與共識。

人口問題內涵不僅限於“低生育率”

“這是首次將人工智能和應對人口結構變化作為APEC會議的全面議題，這兩個議題都是改變我們所處時代的大趨勢。”在韓國《每日經濟》的報道中，APEC高級官員會議（SOM）主席尹成美（音）這樣強調。如何理解“全面議題”？以應對人口結構變化為例，尹成美解釋説，此前APEC僅通過下屬機構對人口問題進行討論，且相關討論僅限於低出生率等保健領域，而這次韓國希望廣泛收集看法，深入瞭解包括老齡化在內的人口結構變化對韓國社會的影響，並探索應對新趨勢所需的政策變化和區域共識。

韓國統計廳和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的統計數據顯示，2024年韓國65歲及以上人口已超過1000萬，佔總人口比例達20.2%，正式進入“超老齡社會”。與此同時，韓國2024年總和生育率僅為0.72-0.75，全年新生兒數量降至約23.8萬，是有記錄以來最低水平。韓國國家數據中心本月的最新數據顯示，韓國20-29歲人口已降至630.2萬名，甚至少於70歲以上的老年人口規模。這導致韓國老年人口撫養比不斷攀升，財政、醫療與養老金體系面臨壓力。

在亞太地區也能觀察到相似的趨勢。韓國經濟副總理兼企劃財政部長官具潤哲22日表示，過去30年來，亞太地區的人口增長一直在放緩，預計自2035年起整體人口將進入減少階段。聯合國亞洲及太平洋經濟社會委員會（ESCAP）2024年的數據顯示，亞太地區60歲及以上人口在總人口中的佔比達15.1%，預計到2050年這一佔比將達到約1/4。具潤哲認為，為了應對這一變化，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通過結構改革來培育新的增長動力，實現可持續繁榮。韓國《朝鮮日報》也報道稱，APEC各成員國將致力於推動合作，把人口結構變化“轉危為機”。

南開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南開大學老齡發展戰略研究中心主任原新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表示，*“人口結構變化”是一個動態的概念，其內涵不僅涵蓋生育率下行，也涉及人口老齡化程度加深、人均壽命延長、勞動年齡人口比重變化以及受教育年限提升等多重長期趨勢。*原新解釋説，理解人口結構變化需釐清兩個關鍵概念：人口學意義上的“人口機會”與經濟學意義上的“人口紅利”。不同發展階段會為國家帶來不同類型的人口機會，而推動社會經濟發展的核心，在於通過有效的制度設計與政策引導，將機會轉化為紅利。

在原新看來，人口結構變化本質上體現了人口發展從規模驅動轉向質量提升、從年輕型結構邁向長壽型社會、從單一形態走向多元形態的深刻轉型。面對這一趨勢，我們應通過實施就業優先戰略、推進漸進式延遲法定退休年齡改革、鼓勵老年人蔘與銀髮經濟等積極政策，主動適應這一轉變。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亞太所特聘研究員項昊宇對《環球時報》記者分析稱，從產業與勞動力層面來看，亞太地區人口結構變化帶來挑戰的同時，也在重塑區域經濟格局與發展路徑。一方面，部分產業面臨轉型壓力，比如傳統制造業等勞動密集型產業，可能逐步向人口結構更為年輕的地區轉移；而與年輕羣體消費密切相關的母嬰產品、教育培訓、快時尚等行業，其市場增長空間預計將逐步收窄。而另一方面，醫療健康、生物醫藥、康復護理、老年旅遊、養老金融、智能家居、輔助機器人等科技應用領域，正迎來廣闊的發展前景。勞動力結構的變化還將激發企業對自動化與智能化技術的剛性需求，推動工業機器人、人工智能及相關自動化流程的廣泛應用，加速產業向智能化、無人化方向轉型。

世衞：各國均需確保能適應變化

人口結構轉型並非亞太獨自面臨的時代課題。世界衞生組織本月早些時候刊文稱，世界各國均面臨人口結構轉型的重大挑戰，均需確保其醫療和社會體系能夠充分適應這種變化。2020年，全球60歲及以上人口數量已超過5歲以下兒童數量。2015年至2050年間，全球60歲以上人口比例將從12%翻倍增長至22%。聯合國大會已經將2021年至2030年定為聯合國健康老齡化十年，這一全球協作計劃旨在匯聚各國多方面力量，通過十年協同、催化與合作行動，實現人類更長壽、更健康的生活願景。

在具體措施上，多國已出台政策提振生育率。比如，韓國近期人口指標出現罕見“回暖”。韓國統計廳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韓國出生人口超12萬人，同比增加7.4%，是歷史同期最高增幅。這一趨勢與中央和地方政府打出的政策“組合拳”密切相關，包括提供整合型長期補助，完善緊急托育、病孩照護等“縫隙支持”，各地區因地制宜提供公益婚禮場地或低價住房等。

在歐洲多國持續面臨低生育率困擾的背景下，西班牙的人口數據釋放出積極信號。西班牙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24年該國出生人口同比增長0.4%，達到32.2萬人，實現了十年來的首次正增長。這一積極變化與西班牙政府近年來推行的一系列家庭支持政策密切相關：一方面通過擴大普惠性托育服務、提供針對性育兒補貼，切實減輕家庭經濟負擔；另一方面在《勞工法》中明確保障有未成年子女員工的彈性工作權利。據西班牙《國家報》報道，西班牙已將父母雙方獨有的、不可轉讓的育兒假從16周延長至19周，並規定新增假期中的第一週須在孩子出生或被收養後一年內使用。

應對人口老齡化以及發展銀髮經濟也受到廣泛關注。2002年《馬德里老齡問題國際行動計劃》的發佈標誌着全球開始着手“建立不分年齡人人共享的社會”這一關鍵轉折點。以歐盟為例，歐盟委員會於2015年前後開始系統關注銀髮經濟議題，提出“老齡化帶來財政負擔的同時，也是一種經濟潛力，銀髮經濟可以成為歐洲增長和就業的新引擎”。2019年，歐盟65歲以上人口比例為20.6%，分析認為到2050年，這一數字將超過30%。

*歐盟在聯盟層面採取了一系列舉措。第一，推進相關政策研究。*歐盟於2018年發佈《銀髮經濟》報告，還舉辦過主題為“發展歐盟銀髮經濟”的政策建議研討會。*第二，扶持區域內跨境項目及經驗交流網絡。*例如，歐盟支持德國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發起的歐洲地區銀髮經濟網絡（SEN@ER）聯合倡議，推動面向新型老齡化市場創新產品與服務的開發及推廣，進而促進區域發展、創造就業崗位。歐盟還通過跨境協作計劃（Interreg）支持相鄰成員國在健康、社會服務等方面的協作，部分項目緩解偏遠地區因人口老齡化帶來的服務短缺問題。*第三，通過區域合作工具為成員國提供資金支持。*比如，作為更廣泛的重振計劃的一部分，歐盟委員會設立復興與韌性計劃基金，將其中部分資金批准用於支持成員國最脆弱地區的改善，包括醫療服務能力、住宅與基建、長期照護等方面的改善。

兩大議題看似獨立，實則相輔相成

韓國蔚山廣域市行政副市長安承大對《環球時報》赴韓國特派記者表示，APEC慶州會議首次將“人工智能”與“應對人口結構變化”同時列為重點議題具有深刻意義。這兩大議題看似獨立，實則相輔相成：人工智能技術為緩解勞動力短缺提供瞭解決方案，而人口結構變化又為人工智能應用創造了廣闊場景。將二者共同納入區域對話框架，有助於推動亞太各國形成利用科技手段應對人口挑戰的合作共識。

原新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人口結構變化是亞太地區共同面對的趨勢，這種相似性為區域合作奠定了重要基礎。各國可以將這一趨勢視為推動創新、提升治理和培育新產業的契機。

原新認為，中國近年來在應對人口結構變化方面的實踐，為亞太國家開展相關合作提供了有益參考。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通過發展老年教育、推廣老年志願服務、設立社區公共參與崗位等機制，積極營造“老有所為”的社會氛圍；二是遵循小步調整、彈性實施、分類推進、統籌兼顧的原則，有序探索漸進式延遲法定退休年齡改革，將長壽社會帶來的人口壓力轉化為人力資本優勢；三是大力培育銀髮經濟，推動康養服務、適老化居住環境改造、康復輔具產業和智慧健康管理等業態融合發展。

“當前，亞太地區國家普遍面臨人口結構變化帶來的挑戰，但不同經濟體所處階段也存在差異性。”項昊宇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分析説，有些經濟體老齡化、少子化程度較為嚴重，如日本、韓國；有些正快速進入老齡化社會；有些人口結構仍相對年輕，但生育率開始下降，比如越南、印度尼西亞；還有些經濟體仍享有明顯的“人口紅利”。

項昊宇認為，多樣性始終是驅動亞太合作的重要力量，各國在人口結構上的差異，正可轉化為優勢互補——通過勞動力流動、資本協作、技術交流與經驗共享，共同緩解人口轉型帶來的衝擊。

【環球時報赴韓國特派記者 邢曉婧 王聰 環球時報記者 陸澤楠 顏歡 黎枳銀 韓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