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圓桌對話：在“工業迪士尼”探尋中國製造升級變遷之路

編者按：以“工廠遊”為代表的工業旅遊，正在成為國內文旅行業新寵。為何越來越多工廠車間變成遊客眼中的“工業迪士尼”？這股熱潮背後，中國工業和“中國製造”有着怎樣的非凡歷程？本期“環球圓桌對話”就此展開討論。

*張鵬、潘自懷：*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工商管理學院副教授，福建省三明市政協委員

*李長安：*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家對外開放研究院研究員

*廖崢嶸：*中國社會科學院和平發展研究所研究員

工廠車間何以成為“旅遊爆款”

張鵬  潘自懷

工業旅遊，通常的定義是“以工業生產過程、工廠風貌、工業遺產等資源為核心，結合觀光遊覽、消費體驗和科普教育的新型旅遊形態”。世界上最早的工業旅遊就與大型工廠的生產線開放參觀有關，隨後，從西方工業國家到新興發展中國家，工業旅遊逐漸發展成為現代旅遊業的一個重要板塊。筆者留學德國時就曾到訪沃爾夫斯堡市（大眾汽車總部所在地）的汽車城主題公園，工作後也曾帶隊拜訪過瑞典哥德堡沃爾沃工廠，在國內則系統參訪過寶武鋼鐵會博中心、上海汽車博物館、國產大飛機總裝基地等，這些大體都屬於“工業旅遊”範疇。

近段時間，國內工業旅遊進一步呈現多元化和“爆款型”發展趨勢。比如以宇樹科技為代表的“杭州六小龍”探訪安排大受歡迎，小米汽車工廠今年已接待超10萬人次，文昌航天超算中心通過沉浸式科技展示入選“國家工業旅遊示範基地”等，這些都是工業旅遊在國內方興未艾的明證。工業旅遊呈現如此火熱場景，背後有着文旅市場需求多樣化、企業主動開放意願上升以及政策層面順勢引導等多重因素。

當前，我國文旅市場已經進入廣大遊客“分眾各賞”的階段，需求多元化促使工業旅遊不斷發展。長期以來，我國文旅市場遊客基數大，文旅資源一度相對集中，因此造成主要節假日著名景點“人山人海”的現象。儘管這類現象目前仍然存在，但近年來，越來越多遊客開始選擇反向和錯峯出行，“不走尋常路”。在這種背景下，工業旅遊的需求呈現上升趨勢。

正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旅行本身就是一個開闊視野、增長見識的過程，前往一些有特色的“工業迪士尼”進行參訪或探跡，在現代化生產線或慕名已久的老廠區收穫新知以及“訪古”帶來的情緒價值，對於很多遊客來説具有很大吸引力。同時，隨着移動互聯網時代信息獲取方式的扁平化，工業旅遊目的地的信息透明化程度往往不亞於傳統文旅景點，這就使得行前蒐集旅遊攻略的過程相對容易。加之工業旅遊目的地的空間往往比較寬敞，不像有些傳統景點面臨“停車難”或空間狹小等問題，工業旅遊越來越受歡迎可以説相當符合邏輯。

擁有工廠旅遊資源的企業主動開放廠區作為旅遊目的地的意願也在上升。從提升企業聲譽和影響力的角度來看，工業旅遊可以算作一種特殊的廣告形式。願意並且能夠系統性接待訪客，本身就是企業自信和實力的一種體現。尤其是對那些生產明星產品的“超級工廠”而言，敞開大門讓消費者瞭解自己，進而增強他們對產品的信賴感，這種效果往往是產品廣告無法比擬的。在保證遊客參訪體驗的前提下，企業還可以將銷售過程嵌入工業旅遊全過程，在工廠中設計一些有效的銷售場景，不失為一種增加收益的方法。事實上，工業旅遊有助於在目標受眾市場較快打開局面，已為中外“超級工廠”的工業旅遊實踐反覆證明。當然，主動開放廠區空間，不僅可以成為新科技新產業領域企業的經營之道，也可以是老工業基地、老廠房的煥新途徑，通過有效的旅遊情境策劃讓老廠房帶來新收益，可以成為一些企業大膽嘗試的方向。

在工業旅遊日益火爆的情況下，文旅部門在政策層面的順勢引導，也是培育和促進訪客需求、提升企業意願的關鍵因素。在國內外遊客旅遊意願多元化極大發展的當下，文旅管理部門和具有工業旅遊資源的企業應該創造性地相互配合，促成屬地工業旅遊景區的規範化和長期吸引力。工業旅遊和其他旅遊板塊一樣，也需引導、維護和規範。作為我國旅遊事業中比較新興的內容，工業旅遊可以在多方合力中取得更大成績。

夯實“工業自信”底氣

李長安

工業旅遊興起的背後，不僅有着旅遊行業的創新，更是中國“工業自信”的充分體現。

新中國的經濟發展史，很大程度上就是一部努力實現工業化的奮鬥史。早在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們就確立了實現工業化和現代化的目標，隨即掀起一波以重工業優先發展為主要特徵的工業化浪潮，也因此留下了一批傳統工業遺址。今天，站在那些雖然鏽跡斑斑但依然挺立的高爐、管道、車間旁，我們依然能夠切實感受到中國人民在實現工業化征程上的堅強意志和付出的巨大努力。

現在，除了一些傳統工業遺址，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走進中國現代化的工廠，感受先進工業跳動的脈搏。工廠車間，這個原本略帶一絲“年代感”的詞語，日益成為新的熱門旅遊打卡地。一排排由大數據、算法、人工智能加持的控制枱，一台台忙碌有序的機器人……各種“黑燈工廠”“無人工廠”正在改造甚至顛覆傳統生產模式，也成為吸引遊客爭相前往的新風景線。在此背景下，不少地區或城市結合自身產業特色，將智能工廠、先進製造基地等納入全域旅遊佈局。廣大遊客通過身臨其境的參觀體驗，探尋並且見證着中國從“工業1.0”發展到“工業4.0”，從當初那樣一個工業基礎薄弱的國家大步邁向全球製造大國、製造強國的非凡歷程。

工業旅遊熱的背後，更是國人“工業自信”的具象化。據統計，我國製造業增加值佔全球比重已接近30%，總體規模連續15年保持全球第一，這充分體現了中國作為世界製造業“壓艙石”的地位。與此同時，我國是全球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中全部41個工業大類、207個工業中類、666個工業小類的國家，產業完備性為全球產業鏈供應鏈提供了穩定保障。強大的工業能力為中國成為全球性貿易大國奠定了堅實基礎。“十四五”期間，我國貨物貿易規模連續跨過5萬億美元、6萬億美元兩個台階，服務貿易規模首破1萬億美元，貿易強國建設步伐加快。

目前，中國已經成為15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主要貿易伙伴。工業製成品在我國對外貿易中佔據重要地位。數據顯示，2024年中國工業製品出口總額達14.3萬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6.8%，佔全國貨物出口總額的54.2%。其中機電產品是出口主力，佔比78.3%，新能源汽車、鋰電池和太陽能電池“新三樣”合計出口額突破1.8萬億元，同比增長29.4%。再以機器人產業為例，2024年我國工業機器人市場銷量達30.2萬套,連續12年成為全球最大工業機器人市場。

在人工智能時代，我國高度重視“數實結合”，大力推行“人工智能+”行動，工業製造能力和品質再上新台階，進一步鞏固了在第四次工業革命中的前列地位。在即將開啓的“十五五”時期，中國的工業製成品將向高精度、高效率、高可靠性方向發展，加快形成一批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核心裝備與系統解決方案。智能製造、工業互聯網等技術將逐步滲透到生產全過程，推動工業製品行業向智能化、模塊化、集成化演進。與此同時，在“雙碳”目標背景下，綠色環保型工業品的需求將持續增長，節能設備、環保材料等領域繼續成為產業投資的熱點。

可以預見，在中國工業實力持續增強的背景下，工業旅遊的熱度還將持續升温。預計到2029年，我國工業旅遊產業市場規模有望突破3000億元。事實上，工業旅遊和工業企業的深度融合，遊客與企業的“雙向奔赴”，不僅能夠助推我國旅遊業擴容提質，也將助力我國工業產業升級增效，進一步增厚“工業自信”的底氣。

既要做好也要講好“中國製造”

廖崢嶸

開放和促進工業旅遊，國內其實早就已經開始做了，比如一些有影響力的企業打造有關自身或所在行業的博物館、開放一線工廠車間，還有一些地方主動把改造後的產業園區納入旅遊產業佈局，以此豐富當地旅遊資源，擴大和提升相關領域消費。不過，過去的工業旅遊很多時候是在主打“懷舊”，通過發掘和展現傳統工業設施甚至近現代產業發展遺蹟的“歷史價值”，吸引遊客參觀遊覽。

最近幾年國內興起的這波工業旅遊熱潮，雖然依然涵蓋不少傳統或歷史性的設施和景點，但也呈現出一個更加突出的特徵——“新”。以新質生產力諸領域為代表的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尤其是一些已在世界上處於並跑甚至領跑位置的產業，正在成為遊客爭相前往的熱門目的地，這也是為何一些對外開放的新能源車“超級工廠”出現一票難求的景象。

放眼未來，無論是使作為旅遊行業細分領域之一的工業旅遊延續當前熱度，還是着眼於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鞏固壯大實體經濟根基，推動中國製造轉型升級、加快建設製造強國，都是重中之重的任務和目標，因為“任何時候中國都不能缺少製造業”“製造業是立國之本、強國之基”。

對內而言，近些年來國家陸續出台多項支持製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政策，我國製造業轉型升級步伐加快，不斷朝着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的方向邁進，向着產業鏈價值鏈高端環節穩步攀升，與數字經濟融合發展態勢愈發凸顯，節能降碳進程加速，從而保證我國綜合實力和核心競爭力持續提升。

對外而言，在進一步擴大高水平開放的背景下，我國製造業對外開放力度也在加大，比如2024年版《外商投資准入特別管理措施（負面清單）》全面取消了製造業領域外資准入限制，製造業“引進來”和“走出去”的制度環境持續優化。這裏尤需強調的是，我國高水平對外開放是多方面的，不但致力於進出口更加平衡、投資的雙向互動，還着重強調擴大自主開放。改革開放初期，我國面臨經濟基礎薄弱、資金和技術等發展要素短缺的境遇，通過對外開放引入資源、助力國家發展是“不得不為之”的必要之舉。現在我們積極擴大自主開放，是在與國際高標準經貿規則對接中，與世界其他國家實現人員、資源、技術等的優化配置；是在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的基礎上，推動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在此基礎上開創合作共贏、共同發展的新局面。

當然，這個過程將會伴隨對於全球經貿治理體系和秩序的改革與完善。要想推動世界更充分地共享“中國製造”乃至“中國智造”紅利，就須堅決反對單邊主義、保護主義以及經貿領域的泛政治化、泛安全化操作，堅定維護多邊貿易體制，推動經貿投資領域的治理機制以及整體上的全球治理朝着更加公正合理方向發展。中國一貫秉持這樣的理念與立場，也一直在身體力行。 

在內外兩個方向上加快推動中國製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同時，我們還需講好“中國製造”轉型升級並惠及世界的故事。在這方面，我們已經做了諸多卓有成效的工作。隨着我國制度優勢、超大規模市場優勢、完整產業體系優勢和豐富人才資源優勢不斷凸顯，國際資本、跨國企業對於“中國製造”以及中國經濟的認識更加客觀和全面，加大在華投資興業和共享中國高質量、可持續發展紅利的意願和信心增強。在國內工業旅遊愈發火熱的情況下，我們不妨將其與中國擴大免籤國家範圍並優化入境政策的努力結合起來，引導更多外國遊客前往“中國製造”的工廠一線參觀和體驗，這有利於他們對“中國製造”和中國經濟的“好”形成更加直觀、更加深入的認知，並將這種認知廣泛傳播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