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東盟想要“不那麼依賴美國的未來”？

【環球時報駐印尼特約記者 劉逸 環球時報特約記者 李靜】編者的話：“一個不那麼依賴美國的未來？”澳大利亞廣播公司近期在報道東盟與美國關係時提出這一假設。儘管美國政要一再強調東南亞地區的重要性，美國總統特朗普日前在出席東盟峯會時甚至承諾華盛頓“百分之百地”與該地區站在一起，但華盛頓的“關税大棒”以及政策不確定性讓東南亞國家的疑慮不斷增加。除了與中國深化合作外，它們還在經濟上加強與中東以及歐洲國家的關係，並在安全上升級與其他國家的聯盟。印尼總統大學國際關係學系副教授賴劍文在接受《環球時報》特約記者採訪時表示，面對重重壓力，東南亞並非被動接受外部力量博弈，而是通過靈活平衡的手段以及多邊合作來爭取最大利益。

關税“引發了深深的憤怒”

“美國正在疏遠東南亞。”據美國《外交政策》雜誌11月7日報道，雖然特朗普近期前往馬來西亞參加了第47屆東盟峯會，甚至在10月26日到達吉隆坡機場時現場起舞，但整體情況“仍然令人擔憂”。儘管多名美國政要一再表示，東南亞地區對美國利益至關重要，但迄今為止，幾乎沒有出現本屆美國政府認真對待東南亞的跡象。

《外交政策》雜誌稱，直到今年10月，也就是本屆美國政府上台9個月之時，美國國會參議院才批准了對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德松佈雷的提名。與此同時，美國在柬埔寨、印尼和緬甸都沒有派駐大使。

美國對東南亞國家的關税政策更是引發廣泛批評。10月26日，白宮宣佈與馬來西亞以及柬埔寨達成“互惠貿易協議”。根據美國智庫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網站發表的文章，柬埔寨同意在協議生效後取消對美國商品的關税。馬來西亞同意取消或降低對一些美國商品的關税，並對其他美國商品按一定比例降低關税。

作為“回報”，美國同意對來自這兩個國家的商品維持不高於19%的關税税率。英國《金融時報》等媒體稱，美國還在這些協議中加入了“毒丸條款”，即如果這兩個國家中的任何一個簽署了損害“美國基本利益”或對美國安全“構成實質性威脅”的競爭性協議，它們與美方的協議將終止。美國與馬來西亞達成的貿易協議還要求馬來西亞在對第三國實施經濟限制或制裁的問題上與美國保持一致。馬來西亞和柬埔寨還同意對類似於美國的第三國商品或服務的進口施加限制。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網站發表的文章認為，上述協議可能使馬來西亞和柬埔寨為獲取潛在短期利益，將其出口管制與制裁體系與美國對齊，這或將被視為兩國讓渡自身經濟與國家安全利益從屬於美國的表現。

“新的關税税率提供了有限的緩解，但損害已經造成。”英國諾丁漢大學國際關係與政治學客座教授薩維奇近期在網上發文稱，美國對多數東盟國家商品保持了19%上下的關税税率。相較於4月7日，這些税率已有所降低，但多家研究機構警告稱，如果保護主義在全球蔓延，可能會導致各國平均關税上升15%，這會促使東南亞地區的經濟產出下降11%，就業人數減少25%，從而帶來潛在的政治不穩定。

“美國對馬來西亞和越南等依賴出口的國家徵收單邊關税引發了深深的憤怒。”美國《外交政策》雜誌寫道。薩維奇表示，東南亞的經濟模式因美國關税面臨風險。柬埔寨、越南等東盟國家的經濟增長建立在低成本製造業和對西方市場尤其是美國市場開放的基礎上，這些東南亞國家正面臨訂單取消、工廠關閉和外來投資萎縮等多重挑戰。薩維奇稱，美國2018年到2020年發起的貿易戰主要針對中國，同時允許東南亞國家從重新定向的投資中受益。相比之下，2025年的美國關税政策可能會給東南亞國家帶來更廣泛、更嚴重的結構性損害，迫使它們進行結構性變革，而不僅僅是供應鏈調整。

除了關税外，美國削減對外援助項目也引發東南亞國家的不滿。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東南亞項目和亞洲海事透明倡議主任波林表示，最令人痛心的案例發生在泰國和緬甸的邊境地區，那裏為逃離內戰難民提供的醫院和其他服務幾乎一夜之間消失，導致了許多本可避免的死亡事件發生。美國還停止了在柬埔寨、老撾和越南開展的大部分戰後遺留問題清理工作，包括清除美軍遺留的未爆彈藥和“橙劑”。此外，在印尼和馬來西亞，大量民眾對美國允許以色列在加沙地帶採取強硬立場持批評態度。

美防長曾説不出東盟國家名字

“東盟國家將在國際舞台上變得越來越強大。”美國智庫亞洲協會政策研究所副所長卡特勒對“政治新聞網”這樣説。據媒體報道，東盟有近7億人口，其中2/3的人年齡在30歲以下。在東帝汶加入東盟前，該組織10個成員國的名義國內生產總值（GDP）約為4萬億美元，位居世界前列。東南亞的中產階級不斷壯大。到2030年，該地區數字經濟規模將從目前的約3000億美元增長到1萬億美元左右。

對於美國經濟來説，東南亞的地位不容小覷。東盟是美國第四大出口目的地，也是美國農產品的第五大出口目的地。2024年，美國對東南亞的商品出口總額接近1250億美元，比前一年增長16%，而2023年美國對該地區的服務出口接近580億美元，同比增長11%。美國也是東盟最大的外國直接投資來源國。2023年，美國流入東盟的外國直接投資（FDI）總額為744億美元，佔當年東盟FDI流入總額的32.4%。超過6000家美國公司在該地區開展業務，與東南亞的投資和貿易為美國提供了62.5萬個就業崗位。

不過，近年來，美國發展與東盟關係的目的似乎並不純粹。美國“政治新聞網”稱，多年來，美國一直希望通過與東南亞國家建立更緊密的貿易關係以及加強軍事合作來遏制中國的發展。俄羅斯科學院美國和加拿大研究所研究員斯捷潘諾夫表示，在奧巴馬執政期間，東南亞地區受到了美國前所未有的外交關注，當時該地區是美國“重返亞洲”政策的核心。不過，在特朗普第一任期，東盟已不再是美國亞太戰略的核心要素之一。在此期間，美國宣佈了所謂“自由開放的印太”概念。這一概念以遏制中國的發展為目標，不涉及對東南亞的特別關注。

美國駐東盟使團前負責人坎貝爾此前發文稱，在拜登政府的領導下，美國在東南亞的策略發生了重大變化，從傳統的以安全為重點的聯盟轉變為相互關聯的夥伴關係“網格”。這裏所説的“網格”是指“一個整合的、相互聯繫的夥伴關係網絡”。有分析人士表示，該戰略的組成部分包括美英澳三邊安全夥伴關係的延展等。

“如果不是因為與中國的競爭，美國很可能不會關注東南亞。”印尼學者達馬萬最近在澳大利亞國際事務研究所網站上發文稱，美國防長赫格塞思在參議院確認其任命的聽證會上竟然連一個東盟國家的名字都説不出來就是明證。據香港《南華早報》報道，雖然美國與東盟的接觸已經持續了幾十年，但美國前總統拜登在執政第二年就缺席了主要峯會，只在新冠疫情後親自參加了一次峯會。特朗普本人在其第一任期內對東盟也不算重視，在2017年之後缺席了在東盟國家舉行的所有重要會議。

“將進行遠離美國的長期調整”

來自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的研究人員維瑟爾此前曾在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從事與東南亞有關的工作近20年。她近期發文稱，從2017年美國退出《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到如今顯然已被擱置的“印太經濟框架”協定談判，東盟早已對美國經濟政策的可靠性和延續性心存疑慮。

賴劍文在接受《環球時報》特約記者採訪時表示，本屆美國政府上台後，“美國優先”政策再度成為華盛頓對外戰略的核心理念。美國大幅提高關税，不僅削弱了東盟國家對與美國經濟合作的信任，也迫使它們重新思考其在全球經濟體系中的戰略定位。

“一個不那麼依賴美國的未來？”據澳大利亞廣播公司報道，在特朗普宣佈與馬來西亞等國達成貿易協議並前往韓國時，東南亞國家領導人也在參與《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領導人會議，在沒有美國參與的情況下探討貿易合作。美國“政治新聞網”稱，有貿易和地緣政治專家表示，在美國今年早些時候對東盟成員國徵收高額關税後，這些國家正在尋求減少與美國的貿易。美國能源經濟與金融分析研究所顧問豪伯稱，美國對長期貿易伙伴的侮辱不會被忘記，“（它們）將進行遠離美國的長期調整”。

“漫長的告別：東南亞適應‘後美國時代’的貿易未來。”據《南華早報》報道，東南亞的中小企業正在重組，為減少依賴美國的長遠未來做準備。《日本經濟新聞》表示，東盟內部“正在努力探索第三條道路”，旨在加強與歐洲和中東的關係。

據多家媒體報道，印尼和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海合會）國家於今年2月舉行了第二輪自由貿易協定的談判，並希望在年底前達成協議。馬來西亞也於5月啓動了與海合會國家的自由貿易協定談判。東盟-海合會峯會也對未來達成集團間協議抱有希望。

今年9月，印尼與歐盟簽署了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雙方承諾取消超過98%的關税税目和佔進口總額99%的關税。同樣在9月，印尼與加拿大簽署了類似協定，加拿大將取消超過90%的印尼產品進口關税，而印尼將向加拿大有限開放85.8%的市場。

東南亞國家還通過加強與澳大利亞等國的關係，使其安全夥伴關係多樣化。例如，今年10月8日，新加坡與澳大利亞宣佈啓動升級版全面戰略伙伴關係。兩天後，新加坡將與新西蘭的關係提升為全面戰略伙伴關係。賴劍文稱，東南亞的未來不在於“選邊站”，而在於如何保持平衡、強化區域韌性，並在多極世界中塑造自己的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