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華夏一體,見證文明互鑑,在遠古文明的滿天星斗中定位三星堆
作者:王海峰
【環球時報赴四川特派記者 王海峯】“一個金面具,有着古色古香的綠松石色眼睛,在黑暗中凝視着。在它周圍,有另外幾個青銅面具,它們都擁有同樣鋭利而稜角分明的眼睛。這些‘三星堆面具’給人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在外行人看來,它們可能看起來像瑪雅人或阿茲特克人,但這些擁有3000多年曆史的雕像並非出土於中美洲古代文明附近……”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曾對三星堆的器物做過如此描述。當在三星堆看到這些超出我們認知和想象範疇的器物,我們不得不去深思:如何理解三星堆文明?它在中華文明中居於何種地位?與中華遠古時期的其他文明是何種關係?帶着這些問題,在近日舉行的2025三星堆論壇上,《環球時報》記者採訪了部分與會學者。

“三星堆文明豐富了中華文明表現形式”
三星堆那些器形巨大的青銅文物讓人印象深刻。例如,高66釐米、寬138釐米,眼球呈柱狀向前縱凸伸出達16釐米的青銅縱目面具;通高260.8釐米的青銅立人像;由底座、樹和龍三部分組成,通高396釐米的青銅神樹等。而這些器物,又代表着三星堆什麼樣的文明特徵?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院長王獻華教授向《環球時報》記者表示,三星堆的獨特性主要體現在藝術表現形式上。三星堆青銅器將平面紋飾轉化為立體造型,人像、動物與神獸的組合獨具創新,呈現出一種“立體神話”的效果,既氣勢恢宏又精巧細緻;既莊嚴肅穆又神秘奇異。這些正是它們陌生感的來源。
由於三星堆的器物所表現出來的獨特性,有人對它是否屬於中華文化圈提出疑問,甚至有人開玩笑地説它是“來自外星的文明”。對此,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遺址工作站站長冉宏林介紹稱,近年來三星堆研究院聯合國內外多家科研機構,在祭祀坑年代測定、青銅器鑄造工藝、金器製作技術等方面取得了多項重要進展,再次實證了中華文明的源遠流長、多元一體,為“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等作出了重要貢獻。
那麼,放在中華遠古文明“滿天星斗”的背景下,三星堆文明處於一種什麼地位?多位學者認為,三星堆的獨特性並非孤立現象,需置於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格局中去認識。“多元”這一認知本身就藴含着對區域文明自身特色的預設。三星堆的符號元素,如神樹、面具,雖形式獨特,但其文明內涵與中原文明及中華文明的其他部分存在着深刻關聯。三星堆的“獨特性”是“多元一體”格局中“多元”的體現,而非與“一體”相割裂。王獻華表示,三星堆文明獨特性的意義在於,它豐富了中華文明的表現形式,證明中華文明是由多元路徑共同推動發展的結果。
驗證“半月形文化傳播帶”理論
很多人強調三星堆文明的獨特性是出於獵奇,但越來越多的研究發現,它與其他中華早期文明有相當多的同質性。在本次三星堆論壇上公佈的最新研究成果表明,三星堆祭祀坑的埋藏年代集中在公元前1131年—公元前1012年,也就是晚商或傳統所説“商周之變”的時期。這為對比三星堆與同期中原青銅器提供了依據。研究還發現,從青銅器的鑄造技術來看,三星堆與殷墟的青銅器運用了類似的技術,其合金比例與中原地區基本相同。
從青銅器的器型上來看,三星堆文明中的青銅尊、青銅罍的造型,基本上仿照了中原青銅器的同類器型,只是在紋飾風格上附加了許多古蜀人的創造,如在青銅器的表面裝飾以龍、虎、鳥、大眼獸面紋等神秘動物圖像。“三星堆先民對於中原青銅禮器制度並非一無所知。”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學術院長霍巍認為,在三星堆祭祀坑中發現雙手頂尊置於頭頂的青銅像,由此表明古蜀先民顯然認為“尊”這種器型在三星堆青銅器中具有特殊的意義,並且受到特別的尊崇,這與中原青銅文化使用青銅容器作為禮器有着同樣的意義。
在論壇上,中國科學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副研究員唐自華對三星堆出土紅玉髓的化學組成開展大範圍調查,認為其原料可能主要來源於燕山造山帶,部分來自包括蒙古高原在內的中亞造山帶。學者們認為,這是理解三星堆文明對外交流的重要線索。隨着研究日益深入,學者們如今已愈發清晰地認識到,中華遠古文明不同區域之間的交流十分發達,其中就包括三星堆與中原、長江中下游等地區的交流。三星堆出土的玉璋、玉戈、多孔玉刀等儀仗用具,與中原夏商文明的同類器物極為相似。
數千年前的三星堆文明竟然可能與數千公里外的燕山產生聯繫,這驗證了中國學者提出的理論。王獻華舉例道,已故著名考古學家童恩正先生曾提出“半月形文化傳播帶”理論,他以此為基礎提出了“中華文明力量場”的概念,並將童先生提出的“半月形文化傳播帶”視為“中華文明大動脈”之一。而成都平原和燕山地區其實都位於“半月形文化傳播帶”附近,二者之間產生文化交流再正常不過。這種交流的存在,實際上預示了中華文明最終走向“一體”的內在必然性。
現代人對三星堆文明感到陌生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它的藝術表現手法在後來並不常見。因此,有人認為,這一文明消失了。但在王獻華看來,三星堆文明並未消失,而是融入了更為廣袤的中華文明之中。目前的證據至少已能表明,三星堆文明的後世影響並不侷限於四川盆地。通過“半月形文化傳播帶”以及其他可能的路線和方式,三星堆傳統還影響到了更為廣泛的區域。
“中華文明生命力與延續性的有力見證”
從世界古代文明中觀察三星堆文明,也是一個有趣的視角。西方媒體早就注意到三星堆的青銅面具與瑪雅文明中的面具比較類似。在三星堆論壇上,秘魯庫斯科國立聖安東尼奧阿巴德大學教授拉米雷斯提出“跨大洲文明共情”,對比秘魯印加文明與三星堆祭祀器物的神權核心,認為兩者有某種相似性。但也有學者認為這可能只是一種偶然現象。
王獻華則認為,“多樣性是文明發展的關鍵機制,文明互鑑是人類文明演進歷程反覆印證的必由之路。三星堆與中華文明、其他地域文明之間的互鑑,是符合真正文明互鑑標準、具有必然性的文明互鑑現象”。他表示,從三星堆文明中,我們既能看到中華文明強大的包容性與融合性,也能發現其在形成過程中多元路徑並行的特點。三星堆文明與中原文明、長江中下游文明等並存發展,各自在宗教、藝術、技術等領域開拓創新,共同推動了中華文明的進步。儘管三星堆文明在商周之際走向衰落,但三星堆文化元素不僅在後續的古蜀文明中得以延續,更融入中華文明整體,成為中華文明生命力與延續性的有力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