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早報》報道:跑馬地公墓揭示香港早期日本居民的故事
Fionnuala McHugh
1884年5月的一天,一位名叫木谷咲的日本女子在香港的住所收到家書,信中告知父親病重,催促她返回日本。她因湊不齊船費未能成行,不久後又接到父親病逝的噩耗。同年6月某個週日晚,她離開位於文鹹街27號的住所,數小時後其遺體在港口被發現——據《德臣西報》描述,她寬鬆的外套兩袖各綁着"一塊相當沉的石頭",鞋子則整齊地擺放在岸邊。
警方報告稱她為"青樓女子",因文鹹街27號實為妓院,木谷是日本妓女。這在當時並不罕見。截至1886年,日本領事館記錄顯示香港146名日僑中女性達96人,其中至少三分之二從事着被委婉稱為"出租屋"的行業。木谷生命的特殊之處在於其死亡方式——她是香港跑馬地日本人墓園中現存最古老的女性墓主。
中野良子(左)與喬治娜·查倫。攝影:CK Lee
“咲的故事如此動人,它推動了我們整個研究項目,“喬治娜·查倫近日站在兩米高的方尖碑墓前説道。她與中野良子共同撰寫了明治墳場在跑馬地:香港早期日本居民的故事(2024年),由香港大學出版社出版。在這片原屬殖民時期新教墓園的土地上(附近還安葬着天主教徒、穆斯林、印度教徒和帕西人,跑馬地是英國人對墓園的委婉稱呼),有470多座與香港日僑相關的墓碑。其中超過80%屬於明治時代逝者。該時期可考最古老的日本人墓主是名為湯川音作的學生,他當時正從法國返回日本。他也未能歸鄉:1878年因肺結核病逝於香港,年僅22歲。
湯川音作之墓是香港墳場可考最古老的日本人墓碑。攝影:亞歷山大·麥
濃縮的社會史片段——這段鮮為人知的香港與日本社會歷史,正由這些墓碑娓娓道來。1868年開啓的明治時期,日本允許國民與外界交往。自然有人來到香港。到1912年明治時代結束時,火葬已在日本流行,巧合的是同年香港日僑火葬場於銅鑼灣掃杆埔啓用。但在這兩個時間點之間,香港墳場才是大多數在港離世日本公民的長眠之地。
《跑馬地明治墓園:香港早期日本居民的故事》封面。圖片來源:香港大學出版社提供
這些墓地位於公墓上坡的兩片區域。這種分佈並非刻意為之——多年來墓碑位置多有混雜,尤其在1980年代附近 Aberdeen 高架橋和隧道施工期間——但這種分隔恰如其分,因為書中生動揭示:日本社羣從最初就被一分為二,一邊是企業高管(均為男性),另一邊是唐行小姐(即妓女,均為女性)。介於兩者之間的小型產業——和服商、理髮師、瓷器供應商——都依賴賣淫業維持生計。對21世紀讀者而言,最令人震驚的細節之一是日本慈善會的作用,該組織雖無宗教背景,卻自1890年成立起就致力於救助病患和安葬赤貧者。可辨認的日籍墓穴中至少有48座由其資助,其中多為唐行小姐;而該會的慈善會員們,某種程度上正是性交易的受益者。
“這確實很奇特,“中野教授在東京視頻通話中表示,她現任東京科學大學國際數字設計管理系教授。“某些參與人口販賣的人在香港的地位遠高於在日本。這種矛盾與搖擺,正是兩個羣體最鮮明的特徵。這是我們最重要的發現,當時深感震驚。但歷史就是如此。”
香港日本人墳場中的佐木基亞(方尖碑)墓。照片:Alexander Mak
中野於1997年來到香港,隨後在香港大學教授日本研究。她曾一度是香港日本人會唯一的女性理事。儘管該會自1982年起便參與墳場事務,並每年舉行儀式紀念長眠於此的日本人,但《有亞洲人的地方就有電飯煲:‘國民’產品如何通過香港走向全球》(2009年)的作者中野最初並未對此產生興趣(“我更關注戰後時期”)。2020年,該會啓動了一個記錄部分明治時期墓地的項目。中野參與其中,並邀請不會日語的查倫協助英文研究與寫作;正是查倫發現了《德臣西報》關於佐木基亞的報道。兩位女性意識到,跑馬地還埋葬着更多人文故事,這段被遺忘的歷史值得寫成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