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靖斐:愛上你算我倒黴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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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機場20歲了。
大學開始喜歡的獨立樂團和歌手,好像就會一直喜歡下去,因為他們陪過你秉燭夜讀寫論文。和書桌的暖黃明燈,志向語錄釘滿貼滿的佈告板一樣,見證那些一去不復返的深夜裏的理想主義。
小機場和我喜歡過的女子天團不同。圈粉不靠無敵大長腿,驚豔妝造,電力編曲,逆天舞步;不飆高音不炒CP,沒有甜蜜膩歪的情話,或者勵志打雞血。只是像那年某天,大學宿舍燠熱難當,論文實在寫不下去,於是你和室友,和住在另一棟宿舍的同學,一人貢獻一點,小冰箱挖出沒喝完的燒酒或氣泡水,到天台湊合一場小派對。打開手機閃光燈,罩上塑料水壺,雞肋但一片赤誠的迪斯科球。
天台涼風,攜帶樓下陌生同學偷偷摸摸的二手煙。即興詞曲和閒置已久的吉他一樣,荒腔走板為樂。並且為了填補那些旋律的空白,把課堂筆記似懂非懂的名詞,課間的快餐零食撕碎拼貼。
20歲的人,20年的電影,20歲的樂團,20年的感情,都是不同的。一開始都以為有情飲水飽。結果是有情淋雨飽。小機場20週年的《今晚可能好大風》在11月的香港户外公園,誰也沒想過真的喚來了整夜風雨。調皮雨水流進音響器材,三番四次跳閘,當真是黐線。
延伸閲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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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濾鏡是不管用的。即使在詩歌舞街寫老派約會之必要,我也是不原諒的。那晚上出現過的字眼,都有那麼點一語成讖的意味,切題到讓人慾笑未笑,忍着沒翻白眼,怕回不了頭。今晚可能好大風。這一個下雨的夜晚。我們一起離開吧。因講了出來。跟你開玩笑。只收一半。(場內開始有人喊林P回水!)入啲,再行入啲。下了兩天雨。(第三場老天大赦蒼生,派雨衣的主辦方也是。)
你説你很有面子,因我這晚的善意。聽到《嘔吐》的時候,已經開始凍得想嘔,去他的沙特。我被深愛過的憤世嫉俗的文藝少年背叛了。也可能只是我自己,背叛了那年那個文藝少女。小時候覺得真愛只得那一個,舉世黯然失色。後來的心動畢竟沒什麼大不了,還有互相折磨到輾轉反側的緣分和執念,才真的會發自內心和對方説“算你狠”。不過最好還是不要了。
場內開始有人暈倒,我自知和手機都撐不到散場,還要穿越人潮,競爭德士。在異地別上救護車,所以先離場。聽過也領教過香港德士,遂打開Uber應用,先在備註自首落湯雞。第一單被取消了。第二單隨後來到。
今年,獅子島的地鐵東西線,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故障停擺。七個站之間的六天浩劫,凸顯了交通系統的脆弱——德士天價,巴士等候時間和路線冗長,看似高效便利的日常,其實沒有太多備選。上發條般的日常別無選擇,於是《搭的士上班去》前所未有地感人,擠在波那維斯達站外等接駁車,貪吃蛇般的人龍里時,最好不要再聽《給金鐘地鐵站車廂內的人》。
平日通勤重度依賴地鐵的我,有太多無聊不得不閲讀車廂文本和符號的時刻,紅圈劃斜線,很多很多的“不可以”。那段日子前後,略感異動訊號,曾有一次端詳列車尾巴的逃生門。逃生門上的“不可以”是no leaning和no entry。像滅火器一樣必需而充滿指示,但最好沒事最好別用。
還有某個站內尚待啓用的顯示屏貼上標籤:For future use only。其實即使在博物館看到整修處標上“maintenance in progress”,也會忍不住對號入座。誰不是一邊營業,一邊有什麼在保養維護升級呢。
只是20歲的你,好像還是那個抱怨上班拒絕長大的文藝男。滿嘴米蘭昆德拉、小津安二郎、甘斯柏、沙特、波德萊爾的文藝男。How can you fall in love with a guy who doesn’t know Gainsbourg? I’ll say why not.連雨傘都在下雨,帽子褲腳船襪都能擰出水的時候,更感激是那個沒有因此取消訂單,如約來接我的司機叔叔。
沒關係,坐墊是防水的。你冷不冷啊?一個紅綠燈前,司機伸手調走冷氣風口。下車時説,小心啊小心。跟旅館對面的小七一樣,在不夜城裏亮着燈,擺渡落單人。還有落湯雞。
世界末日沒有發生,西西弗斯仍在繼續,所以我們後來沒有一起儲糧,誰也沒看透誰的臉。沒去王爾德的墓地,不學波德萊爾遊蕩。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你罵他恨他,其實還有很多話忍着沒説。有時候生活只是需要那個走得了的錯覺,其實誰都沒想過要走。
你只能是那道逃生門,不能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