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讓石頭説話 | 聯合早報

火劫前的巴黎聖母院，只進去過兩三回，那時遊客不像現在兇猛，根本沒有人風雨不改排隊，路過陽光好心情好，不介意看看陰天便黯然失色的玫瑰玻璃窗。唯一一次專誠參觀，陪同由美國飛來探我的A，二人眼睛還沒有適應內外迥異的光線，忽然有把女聲凶神惡煞吆喝，命令A馬上脱掉帽子。入鄉當然應該隨俗，但生病保暖難道不能通融？得罪皇帝事小得罪太監事大，自此我對教堂充滿戒心，謙虛向越劇《紅樓夢》的林姑娘學習，“不可多説一句話，不可多走一步路”，十字架下步步為營。不過仍然防不勝防：前年在希臘帕羅斯島某小教堂閒逛，累了坐下休息，燃燒宗教狂熱的吆喝又來了，原來交疊雙腿也屬冒犯，雞毛令箭之無遠弗屆，令人衷心拜服。

火鳳凰重生那天電視直播開光儀式，不知道是否遷就攝影機的緣故，燈光打得非常明亮，犧牲了舊日那種幽幽的有麝自然香氣氛。不過可能是先入為主的偏見吧，就像當年梵蒂崗西斯廷米開朗基羅壁畫修復後，大規模掀起“過潔世同嫌”浪潮，疾呼謀殺之聲不絕於耳，大家不願意理智考慮，習慣了的淡雅色素其實經過歲月加工，嬌豔才是本來面貌。

Musée de Cluny的聖母院前塵特展叫《讓石頭説話》，真令人默然——如果歷史能夠由證物親自敍述，你説多麼好。展覽記錄的，主要是中世紀以來一次又一次的人為破壞，以翻天覆地的革命為名，摧毀與民眾共同呼吸的文化藝術。展品源自兩個時期的意外發現，1839年在左岸煤市場，和1977年在右岸豪宅中庭，再加上五年前收拾火災殘局掘出埋藏地下的過千件碎石，局外人就算蜻蜓點水，亦得以聆聽到一句半句遺留於時間荒原的悄悄話。毋庸妄想回復昔日的萬紫千紅，拾掇片片殘英，道德教訓不外庸俗的“珍惜眼前人”，加西莫多的身體缺憾和愛絲梅拉達的花容月貌，距離我們其實不是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