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人詹輝振 30年磨出一部獨角戲 | 聯合早報
zaobao
面對面採訪詹輝振,可以直觀感受到他的一些特質:時間觀念——劇場人的基本素養;典型“E人”,這個看來天生要吃演員飯的性格,其實是把雙刃劍。因為他的下一部作品是獨角戲,自編自導自演是前所未有的挑戰,還召喚出中年危機。
談起那年加入劇場的緣由,詹輝振(53歲)有點猶豫,一副“又要説一遍,等着被調侃”的樣子,説:“陪朋友試鏡,結果自己選上了,朋友沒選上。”不演戲的時候,他當過公務員,受聘於建屋發展局和陸路交通管理局。看2024年華藝節《移心》,可能找到演員的前生影子。
1995年他開始兼職演戲,過着白天上班、晚上排戲的日子,而離開安穩的全職工作往往需要一個契機。詹輝振説:“那年我二十五六歲。一天上班前,迎面遇到一名四十歲的同事,他興高采烈地跟我説樓下超市的午餐肉降價五分錢,非常興奮。”
留學法國與黃秋生同門
這是自己四十歲時想要變成的樣子嗎?答案是他決定辭職,全心投入劇場。30年過去了,他曾在戲劇盒全職做營銷,重新回去當公務員,再到實踐劇場,與郭寶崑、黃美蘭和謝燊傑等人相識相知。那是可以全職當劇場演員的年代,也是他人生重要的里程碑。六年後,詹輝振到法國向菲利普·高利埃(Philippe Gaulier)學藝,香港演員黃秋生與詹瑞文是他的同門師兄。高利埃是形體劇場的推動者,從意大利即興喜劇、小丑劇和通俗劇中提煉出獨特的表演風格,以小丑(clown)和丑角(bouffon)訓練最具代表性。
談到生命中兩個重要人物:郭寶崑、高利埃,詹輝振分別形容他們是山和海。郭寶崑如同一座穩重的大山,有他坐鎮,劇場和人心就穩了。高利埃呢?“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高利埃以尖酸嚴厲,但一語中的的教學風格聞名,用詹輝振的話形容,高利埃擅長突破錶象,找到每名學員內在最真實柔軟的美好部分,前提是你要受得了他極端的教學方式。
菲利普·高利埃(Philippe Gaulier,左)是形體劇場推動者,以獨特教學風格聞名,對詹輝振的劇場生涯深具影響。(受訪者提供)
離開實踐劇場後,詹輝振在法國留學的花銷來源分三份,一份由藝術理事會補貼,一份自掏腰包,一份向姐姐借。那兩年從啃法國麪包充飢開始,“還好法國麪包很好吃”,他説。後來,他在學院裏找到散工,從開校門到洗廁所,一個星期能賺幾十歐元,每天開關門時經常與老師碰面,熟絡起來,如此過去兩年。
“在課堂上會驚訝發現,我可能認識你、看過你表演,但我沒看過你這麼美的樣子。”他舉例説,同學中有一名很美的英國演員,開始時戴上紅鼻子演小丑,很難看。高利埃每次都會讓她哭,她哭得越厲害,觀眾笑得越厲害。醜還是醜,但讓大家看到了她的美和動人。
另一次是,法國女生和瑞士男生合演哈姆雷特和奧菲莉亞的分手戲,被高利埃批評得體無完膚。他讓男生一邊跳舞一邊念台詞,再讓女生坐在輪椅上,念台詞時必須一邊掙扎。“那場戲他們演了20分鐘,我一句話都聽不懂,但跟着哭了20分鐘。如果奧菲莉亞沒死,兩人多年後在精神病院碰面,應該就是這個樣子。”詹輝振憶述,在場的人都被其中強烈的愛打動,紛紛真摯道謝。高利埃總是可以用簡單的東西四兩撥千斤,打開演員的想象和可能性。
詹輝振演出實踐劇場的經典劇作《棺材太大洞太小》。(受訪者提供)
藝術要以人為本
而2025年的我們,為什麼還在説郭寶崑?詹輝振説,一直到現在,劇場界活躍的人們身上都有一部分的“郭生”。那他自己呢?他思索一陣,冷氣訪談室裏原來被對話塞滿的空氣,一下變得安靜。但有什麼在悄然浮動。“郭生常説,要多看到別人的好,少看別人的不好。”
也許,他終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但他的戲劇教學理念延續了郭寶崑和高利埃的精神。曾在菲利普·高利埃學校(École Philippe Gaulier)和羅斯布魯弗戲劇演藝學院(Rose Bruford College of Theatre & Performance )執教,現於拉薩爾藝術學院擔任戲劇導師,他説:“如果不管怎樣都説好,那學生永遠不會進步。當我稱讚他們,那一定是真心誠意的稱讚。”頓時,一個典型亞洲家長形象浮現,也許多了些敦厚、關懷與呵護,但絕無溺愛和討好。當導演的理念則是不以主題先行,原則是在舞台上呈現演員的美。不管什麼藝術形式,都要以人為本,跟人文無關、無法觸動觀眾就不完整。
詹輝振身兼三職,在《最後的午餐肉》中自導、自編、自演。(謝智揚攝)
2025年,詹輝振將呈獻首部獨角戲《最後的午餐肉》。30年來,他演過、編過,也導過戲,從來沒有做過獨角戲,是一次自我挑戰。簡而言之,他覺察到自己的工作方式是外向型的,必須要和別人碰撞產生火花,一個人會瘋掉。
寫劇本發現自己中年危機
“活到53歲,一直覺得一切都很好,突然開始自我否定,從工作、教學到表演中,原來的明白和自信狀態突然擺盪。”不能一個人工作,他就找身邊人幫忙,形容太太黃佩敏、倫尚人(Robin Loon)和梁海彬等人都是“很會問問題的人”。“在聊天中越來越清晰,許多火花撞擊,以往花四五個月寫不出的東西,一週就出來了。”
一個人寫劇本原來是很困難的事。而戲謔的是,這正是一部談孤獨的戲。一人一桌, 一包快熟面, 一罐午餐肉, 一部卡帶錄音機。 為兑現對妻子的承諾,老人每天都要吃一罐午餐肉。孤身一人,他不斷地重温過去,渴求所謂的意義和解脱。日子一天天過去,罐頭越來越少,眼見就剩下最後一罐了。
《最後的午餐肉》採取極簡主義風格,看詹輝振用聲音、光影和演員的表演肢體,建構出一個人物的心靈世界。 受貝克特《克拉普的最後一盤錄音帶》的啓發,他誠邀觀眾一起踏上這段探尋心靈的旅程,反思和諒解生命。演出將在濱海藝術中心小劇場,2月14日情人節首演,更多信息詳見官網:bit.ly/4077vJ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