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枷誼:七個月亮(之五) | 聯合早報
zaobao
我有一棵梨花樹。
一年四季中我最喜歡的月份是三月。
夜裏三點時,我會開始想念我的梨花樹。
我覺得隔着它望向月亮的時候有一種巨大、荒謬的致死浪漫感,以至於我一直有個很不着調的幻想,希望我在這顆星球上存在的最後一晚,梨花樹會在我瀕死前的一刻熱烈地盛開,那麼它與我共同赴死的決心將是至上的純粹。
深夜看梨花實際上我看不出什麼感悟。其實和生活一樣,我總感覺人們多愁善感,敏感的心和事物一對照就反射出超脱事物本身的含義。我不喜歡去感受這些過多的意義,它們的作用大多數是在分散自在本我的注意力,瑣碎的情感多了,我就容易變得透明。我為什麼喜歡梨花,恰不過是它正巧種在了我的窗外,正巧我覺得很好看,僅此而已。
延伸閲讀
[黃枷誼:七個月亮(之四)
](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12_19_727470)
[黃枷誼:七個月亮(之三)
](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11_14_720037)
當安靜變得很空洞的時候,我就會開始思考。這是我學習自我的一種方式。從小到大我們都在向外求學,汲取儘可能多的知識,儲備自我的思考能力,去完成我們本身思想的進步和完全。奇怪的是,到了某一個階段,當汲取能力大於吸收能力時,我們就開始退化。我總感覺可能生存技能在不斷地完善,但形成自我意識的技能停滯不前。
照顧一棵梨花樹的特別之處是什麼?大約是,無法預料的收穫。從播下的一顆種子後直到它凋零,你很難去預測到明天會在它身上發生什麼,它自由得非常勇敢。但人類呢,人類可以有模版,模版是千萬人花上千萬時間去繪測的一個踏實的階梯,它是通往成功的捷徑。我小時候很喜歡這種有標準答案的感覺,因為很難出錯。它確保了我腳下的每一步都是經過許多人證實出來的成功。但後來,我對這樣的人生感到倦怠,和標準人生無限貼近不是我追求的重點,我身上攜帶的自我色彩才該是我存在的意義。
這事我給梨花説了,它如同往常一般沉默。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我也就習慣了這種我不顧你在不在意,但我還是堅持傳達給你我的歡喜,也無所謂你的回應的溝通。只是,有時我會感到好生無趣,和隔牆跑來偷聽牆角的小貓再複述一遍,小貓倒是生動的很,它好歹是緩解了一些我的溝通需求。你説,我這個生命中綠意充沛肆意流淌的人,是怎麼單和這一棵梨花,一張春日中花園的搖椅一起度過了這麼些時間了呢?
我和梨花的差異,我和這一輪彎月的差異,我和小貓的差異,我和萬物的差異,是令我恐慌的龐大。即使我儘可能地敞開我的靈魂去學習和他們變得親密,但我們永遠不可能會自在地融為一體。
與梨花樹共同赴死的奇妙幻想我再也不會重提,我新的願望是:離開這顆梨花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