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靖斐:愛的方程式——關於《負負得正》的八部電影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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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楚門的世界
自懂事以來,黃振開懷疑自己活在電影裏。且是最沒有話語權的演員,一切只能按劇本走,沒得控制,無力改變。黃振開活着的現實存在一道邊界,就算試着逃離鏡頭窺視,也被一再打回構圖。黃振開逃不出倉鼠的滾輪、驢子的石磨,還有現代文明病:急性腸胃炎,主管們多頭馬車造成打工人的撕裂傷。黃振開每次求診,都得醫生答覆:我這裏是腸胃科,你還是去掛心理科吧。
向醫生傾訴心事聽來可笑,就像警方錄口供,自會篩選客觀理性及其他,但腸胃就是反映內心陰晴的器官啊。
二,東成西就
看《負負得正》,從開始就要努力把梁朝偉從飾演黃振開的朱一龍臉上移開。他們兩張臉,早就被媒體放在一起談了。《負負得正》對香港印象的喜愛和致敬溢出屏幕,先不説極美的經典文藝片,和外星人打架的搞笑場面讓人想起《東成西就》裏那些個大雕、恐龍和猩猩。妖怪神獸萌化,千斤大鼎是高温尿壺,惡搞經典有種反叛精神,其實比致敬模仿更過癮。招風耳香腸嘴,是調侃梁朝偉看馬桶都深情的五官,朱一龍被外星人揉來捏去的嘴也是。
延伸閲讀
[孫靖斐:我直視他的後腦勺
](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11_28_723064)
[孫靖斐:愛上你算我倒黴
](https://www.bdggg.com/2025/zaobao/news_2025_01_02_730153)
言不由衷,口不應心——面對愛情和生離死別都如是。
三,重慶森林
日子重複無聊的呆頭鵝(和他的白背心)+神神化化的精靈女,沒有理由不想到王家衞。《花樣年華》講偷情的禮儀,《重慶森林》是私闖民宅,批評《負負得正》三觀不正的人,也要那麼討厭其他電影才不算雙重標準。問題不在三觀有虧,也不在致敬經典,而是:我們還具備認認真真訴説或聆聽一件事的能力嗎?不玩梗,不拼湊。讓-皮埃爾·熱內的艾米麗也會讓人想起王家衞的阿菲,但都有從一而終的連貫性。
而黃振開和李小樂的故事,像堆棧合成的風景攝影,同一機位同一場景,猛按快門拍照合成,去除雜質噪點,留下一張定格。不能説不美,只是用了技巧。
四,志明與春嬌
便利店式的愛情:剛好餓了,剛好他在。腸胃深夜寂寥,下樓走幾步就得救贖,買一顆飯糰或速凍雞腿;而香煙雖然可以漏夜漲價,但smoko的方便快感是不變的,不會瞬間高貴有門檻,讓你望塵莫及。
就像暗戀李小樂的便利店小哥,普通打工人都有一夜暴富夢:希望中彩票不為過,更過分的是期待老爸有一天突然鬆口:其實你是富二代,打工是讓你體驗生活。可是沒有。無法衝出天際的生活,只能偶爾擁有那麼一天宅度假(staycation),或者偷駕老闆的開篷車在停車場內兜圈。以短暫擁有的經驗,代替那些不能長久擁有的物業,城市裏的志明與春嬌們,也習慣了在劃定吸煙區裏圍爐取暖,煙會逃但也逃不遠,到達不了境內之地。
五,迷失東京
《負負得正》也是牀的故事。活到21又四分之一世紀,室友有了新的定義,於是黃振開和李小樂的關係看來也不算太前衞了。共住一室但分房間,從不一起過夜。一種保持安全距離、乾濕分離的肉體關係。回望千禧出頭的《迷失東京》,夏洛特和鮑勃同牀共枕純聊天,最美好的一刻停留在斯嘉麗的嬰孩式側睡。比爾輕握她足尖。
都是取暖。
六,她
有人説,《她》可以和《迷失東京》兩相對照, 不只是斯嘉麗·約翰遜,而是兩部電影的導演結了也離了。故事人物的共同點是因為不明白、不喜歡這個現實,選擇陷入另一個泡泡現實。
朋友們都開始和ChatGPT聊天了,它是良師也是益友,是不厭其煩的聆聽者,也是任勞任怨的建議者。那麼看來愛上操作系統也不甚荒唐。我曾經刷到一個女性情趣用品的軟廣告貼文,它長得十分無害,甚至有些可愛,功能多樣而細分。底下有個評論説,很遺憾我們不得不那樣滿足自己。
後來我去了北京。高舉鏡頭仰望是摩登時代的朝拜方法。無論室內還是户外,找到同路人非常容易。循着統一姿勢,在博物館裏可以馬上找到古代藻井,那是人們趨之若鶩的票房靈藥。室外是月亮。在真正看到它們之前,你已經先碰到若干種器材,一百個教程告訴你怎麼拍到它們最美麗的一面。攝像器材神仙打架,好玩的是,它們是先驗的存在,後來的發明都是為了趨近它們,趨近得到它們的幻覺。
七,驀然回首
在平行世界裏,黃振開終於辭了職,把銀河電影製片廠的故事畫成漫畫,把離開的人放心裏,勇敢追夢。提筆創作讓你擁有創造世界的能力,你來開頭、鋪墊和結尾。不止可以把死的寫活,BE變HE,更重要的是一起活下去。
我們不要從頭來過,就從那個鬼使神差的岔口出發。
八,秋天的童話
結尾重逢也在海邊餐館,只是舢舨變成布宜諾斯艾利斯。也許負負得正的意思,是兩個被生活辜負的人修成正果。可是,人與文化符號的流動更加肆無忌憚的時候,要煩惱的好像是:怎麼樣我們才不再只是情感的造景師。
《秋天的童話》裏南洋見慣的舢板(sampan)漂洋過海,給念成了山姆煎盤(sam-pan)。後來還有人吐槽《在森林和原野》的填詞,簡單朗朗上口,但詞不配音。本來是丹麥民謠,改以華文填詞粵語唱,雖然換成華語唱也古怪拗口。
跟十三妹在機上吃完的燒鴨一樣,這些口舌的原形沒給帶過境;而你,是更喜歡現套不出錯,還是粗樸但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