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現場】深圳興起地攤按摩 是生計路也是消費坑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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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摩嗎?免費體驗,不收錢!”漫步在深圳羅湖區的人民南路,這樣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成為街頭一道獨特的背景音。
最近幾個月,這條毗鄰深港羅湖口岸的街道,悄然興起了一種新的街頭文化。只需一張摺疊椅、一件白大褂,再加上一塊宣傳牌,這些來自不同年齡、不同背景的男女,便搖身一變,成了深圳街頭的“按摩師”。最紅火的時候,整條街上有多達15名按摩師同時運營。
45歲的龍鳳華是這支街頭按摩隊伍中的一員。這名來自湖南懷化的單親媽媽,因疫情導致經營的美容院倒閉,又因母親患癌耗盡了積蓄。去年9月她來到深圳,試圖在這座都市的街頭尋找一條新的出路。
龍鳳華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指出,選擇做地攤按摩,因為自己年紀偏大,不想進工廠“擰螺絲”,而深圳許多服務行業對年齡也有要求。相比之下,街頭按摩門檻低,時間也更自由。
她説:“很多人逛街累了,我們給他提供一個歇腳的地方,還有廉價按摩。我一天可以按五六個顧客,一個月下來差不多兩三千元,能夠滿足最基本的生活。”
延伸閲讀
[下午察:地攤煙火,中國經濟的止痛藥?
](https://www.bdggg.com/2023/zaobao/news_2023_05_09_605950)
作為毗鄰香港的邊境城市,深圳長期依託發達的口岸經濟,吸引了大批港人跨境消費。街頭巷尾的水療館、按摩院隨處可見,以滿足港客對休閒養生的需求。
儘管2023年深港通關後,疫後跨境消費迅速回暖,商圈人流激增,但疫情帶來的衝擊並未完全消散。對一些生意難以為繼的人來説,地攤按摩成了不得已的出路。
42歲的羅吉雲來自武漢,疫情前在深圳經營一家按摩理療館;但受疫情封控措施影響,店鋪長期無法營業,租金拖欠數月,最終無奈歇業。
她説:“疫情之後,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很多人只能從零再來。擺攤成了唯一的選擇,沒辦法啊,生活總得繼續。”
在深圳體驗按摩,本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然而,在熙熙攘攘的街頭,被來歷不明的按摩師“拿捏”,卻是全新經歷。
懷着開放的心態,本報記者隨意選擇了一位熱情招攬的按摩師,準備迎接一場與眾不同的按摩體驗。剛坐下,還未調整好姿勢,按摩師的雙手便已迅速落在我的肩膀上,動作毫無鋪墊,也毫無儀式感。
按摩師手法隨性而無序,肩頸之間來回切換,偶爾夾雜幾下突如其來的拍打,缺乏系統性。與正規按摩技師那種循序漸進、講究手法與力道的流程相比,街頭按摩更像是一場即興表演。
原本約定的15分鐘肩頸按摩,收費20元,但在按摩師一邊施力、一邊推銷的勸説下,最終延長至30分鐘,費用也翻倍至50元。對於體型較胖的顧客,按摩師的推銷話術幾乎是“標配”:“富貴包明顯、寒氣重,建議加做調理。”
所謂的低價按摩,更像是吸引顧客上門的幌子,而真正的盈利點,則隱藏在額外推薦的調理項目之中。不少顧客在結賬時因按摩時長與收費問題與攤主發生爭執,消費體驗顯得既模糊又不透明。
街頭按摩總是吸引路人的目光,原本應放鬆身心的體驗,卻因周圍的注視而增添了幾分侷促與不安,反而帶來更多的尷尬與不適。(林煇智攝)
來自香港的林女士接受採訪時表示:“我是看到價格便宜才被吸引,結果按摩結束後,她直接要我付50元。我根本沒有計算時間,整個過程感覺很不透明,讓人防不勝防。”
更具諷刺的是,距離攤位不遠處,就有一家正規按摩足浴店,收費標準為60分鐘80元。若按時長計算,正規店鋪的價格甚至比街頭按摩更划算。
按摩本應是一場舒緩身心的體驗,然而在川流不息的街頭,路人的目光令人不禁感到“社死”(在大眾面前出醜)般的窘迫,反而讓按摩增添了幾分侷促與不安,甚至隱隱生出尷尬與不適。
地攤經濟政策鬆動 胡亂擺攤情況惡劣
地攤經濟是城市最直接的寫照,反映城市的活力、多元性和與民生緊密相連的脈搏。不過,過去五年來,中國地攤經濟的政策經歷了多次波動與調整。
2020年5月,時任中國總理李克強在全國人大會議上大力提倡“地攤經濟”,推出了鼓勵失業人士做小販謀生的政策,以保民生。然而,這一政策不到一週後便遭遇反轉,《北京日報》發表文章稱“地攤經濟不適合北京”,隨後各大媒體紛紛轉述此言論,使這項提倡在萌芽階段便被迫終止。
2023年,繼淄博燒烤熱潮帶動地方經濟復甦後,北京、上海、深圳等地陸續出台政策,放寬設攤限制。其中,深圳在9月1日施行的新條例中特別指出,街道辦事處可“因地制宜劃定攤販經營場所”,為城市保留煙火氣。
然而,許多地攤業者表示,政策雖有鬆動,但實際情況並未明顯改善,他們與城市管理執法人員(城管)之間的“貓捉老鼠”戲碼每天仍在上演。
羅吉雲説:“其實這兩年,管得確實比以前鬆了一些,只要不擋住路,基本不會特別嚴格。”
另一名街頭售賣亞克力珠子擺件的攤主羅澤偉則坦言,現在唯一的變化是城管不會沒收他們的貨物,而只是驅趕他們,儘管仍然影響生意,但相比過去,損失已大大減少。
一名不願具名的執法人員表示,政府允許擺攤,但必須在指定區域內,關鍵是不能影響交通和行人通行。
然而,當被問及羅湖區是否有官方劃定的合法擺攤地點時,他直言:“沒有,羅湖是深圳的成熟城區,基礎建設早已規劃完成,無法再留出專門的攤販空間。”
據《南方日報》報道,羅湖一個街道辦,在2024年就已經累計清理了亂擺賣、超線經營行為兩萬多處,罰款金額超過人民幣五萬元(9264新元)。
地攤經濟的興起,不僅為龍鳳華、羅吉雲這樣的流動攤販提供了生計出路,也為城市增添煙火氣。然而,如何在執法中保持温度,既尊重攤販的生計需求,又防止無序經營,正是城市治理亟待權衡的問題。
找到平衡點不僅考驗着決策者的智慧,更關乎一座城市的可持續發展。 在現代化進程中,如何在維護市容秩序的同時,保留城市獨特的市井活力?如何讓經濟復甦的同時,確保治理既規範有序,又兼具包容性?這些問題的答案,將決定這座城市的温度、韌性與未來發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