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淬鍊小市民的苦澀自嘲觀《人間條件八——凡人歌》 | 聯合早報

2月15日下午，濱海藝術中心的劇場裏，我感受到台上台下的多種情感碰撞和交融：時而莞爾一笑，時而近似噴飯，不同程度的笑聲此起彼伏；十五個場次的戲，每一場的尾聲常撂下一個令人深思的金句或凸顯人物性格特徵的畫面，足見編導的良苦用心，讓我們不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冷眼閲盡這個家庭的悲喜處境，而是不由自主地隨不同人物的情緒跌宕起伏，還不時引發內心的思索。

戲長接近三小時，訴説退休老人廖明燦和二婚妻子、兒子和兒媳、孫子一家幾口人在思想觀念上、性格差異上的種種矛盾和糾結。從簡練的場景設計到生活細節的摹真描繪，對台灣社會現狀的真實反映，都讓我們猶如揭開一户人家的窗户，窺見真實的生活圖景和人物面貌。寫實戲劇魅力的產生是要注入大量的誠心創作和藝術勞動的，吳念真數十年如一日的苦苦尋索和辛勤耕耘，成就絕非偶然。

全劇有令人動情的幾處人物自嘲，其中一個是主人翁涉及色情按摩被捕，陷入窘境訴説無門，唯有拉下尊嚴拼命解嘲，連警員也不禁失笑，卻讓觀眾鬨堂後陷入靜默，為人物的苦境而心生惻隱，這是悲情中自嘲的高境界。在警察局裏和警員的對話，年老入花叢的廖某自認無辜又無奈，從側面反映了人性中從心理到生理的苦悶和缺失。

全劇高潮設在投注彩票

全劇的高潮精心設置在廖明燦以一家人的生日號碼投注彩票，竟然中11億新台幣（約4500萬新元）大獎，全家陷入歇斯底里的狂喜，紛紛擾擾地為這筆飛來橫財如何分配而幾乎撕破臉皮之後，給觀眾留下巨大的懸念，這場紛爭該如何結局？最終結果是萬萬料不到的弄錯了開彩日期，鉅額獎金落空，一切美好願景頓成泡影。一家人的真實內心徹底暴露，人性的貪嗔痴無所遁形，一心想靠橫財翻身的廖明燦大夢幻滅後，也看透了家人寡情自私醜陋的內心，在一抹殘陽餘輝中，他走向陽台，唱着自比小鳥的歌，仰天一陣狂笑和撕心裂肺的吶喊後，幕徐徐落下。喜劇之後的悲劇力量，激起熱烈的掌聲，我依稀聽到觀眾席裏微微的嘆息，而我自己的眼眶已不覺濕潤……

我酷愛喜劇，尤其是悲中見喜，喜極而泣，或亦悲亦喜，引入深思的。總之，深信笑中帶淚，令人洞察人性美醜，是喜劇的至高境界。

《凡人歌》全劇長達兩小時又四十分鐘，加上休息是三個小時，如果不是劇情貼近現實，表演和舞美都有足夠的吸引力，這樣的時長對老年觀眾是不容易適應的。環顧周圍的觀眾羣，以年輕人佔多數，很多是以英語交談的不同羣體。我想，吳念真以巨大的魄力，連演系列《人間條件》，動輒數百場次，爭取大批台灣觀眾進入劇場，委實功德無量。這一次初訪獅城，爭取到許多第一次看華語戲劇的年輕觀眾，且口碑載道。慚愧的是，我這個劇場老兵，還是第一次見識吳念真的功力，實在是相見恨晚！希望有機會再次向他的“人間條件”討教，凡人到處都是，新加坡的財迷也是個個如飛蛾撲火，看吧，咱們投注站的連綿長龍中，有多少廖明燦的家人、親人、友人？

（作者是本地相聲藝術家）